第1章 歸客歸北(1 / 3)

從北邊吹來的風帶著些侵骨的寒意,嗚嗚聲不斷在耳邊響起。

一望無垠的雪地裏,漫天飄落的雪花像是遠山上的寒梅,分不清到底是雪還是梅。

從雪山上向下看去,能看到雪地裏緩慢移動的灰色小點。

雪原是白色的,天空也是白色的,整個世界都是白色的。因為白,所以那粒灰點看來非常明顯,卻也礙眼,就像是一塊雪白的帕子沾了灰色的汙跡。

映入眼簾的這粒小點,是故人之子。然而這位在十年前就已經死去的故人和他的關係始終不很親近。他的朋友不多,一個巴掌就能數得過來,其中一位正是自己最親近的小師弟——顧醒。

往事如煙,很多故人早已歸於塵土。剩下的也就那麼幾位了,而他最親近的小師弟十年前就已經離閣,此時應在南方一座偏遠的城鎮裏,時日亦不久矣。沈南歸很是感慨,又有些歉疚。

那隻白鶴早已飛回,沈南歸手上還執著那方素色小箋。風吹著,小箋兩頭劇烈地像前飄動,發出呼呼的響聲。

顧醒的字跡依舊張揚,幾行小字露鋒又藏鋒,隱約能看到那人出劍收劍的動作,隻是少了那無畏的劍意,短短幾句話透著他對那個少年無微不至的關心。

信中有意為荊莫非辯白,並希望沈南歸能代他照顧那孩子,培養他的性格。

沈南歸站在半山腰上,蒼老的麵龐露出不忍的神色,目光中透著慈愛與憐憫,隨著雪地裏移動的小灰點而移動。寬大的袖袍隨風擺動,衣上發上落了雪花,襯得白衣更白,白發更白,整個人似與雪山容在了一起。

身後一條淡淡的黑影輕輕搖擺著,隱隱可以看見那是一個人。

許久,沈南歸說道:“世間事,哪有真正的對錯。某些人之對錯,不過是他們的主觀意象。說是荊莫非有罪,其實是他們放不下。真正算來,卻是幫了你們的忙。無辜孩子,怎能稱作罪人之子。”

影子微微向前飄移,模糊的五官轉向雪原,似在看風景。

看風景?當然不是看風景,他和沈南歸一樣,也在看那孩子。那孩子身世可憐,父親隨友叛變,死於同門劍下,母親因此受了牽連,為鳳醴所傷,導致早產,虛弱致死。隨顧醒隱居的這十年間,孩子本有顧醒照顧,現如今又因著顧醒離世,成了真正的孤兒。

顧醒安排他到這裏,有一個很明顯的用意。閣裏畢竟有掌門,還有他的親人,那孩子也算是有了依靠。

但對他,真是好事嗎?

恐不盡然。

“十年了啊!”沈南歸收攏五指,垂在腰側,歎道,“他來了,你卻沒回來!”

那張小紙條化成或白或黑的灰燼,從微鬆的指縫間漏出,隨著風吹,四散開去,緩緩地飄著,終是無了蹤跡。

於天地而言,雪原上的人顯得那般渺小。於望雪閣而言,此人更是不值一提,即便這個年僅十歲的孩子極有可能餓死凍死在雪原上,或者是讓林中出沒的玄冰巨龍吃掉。也並非全然不在乎,閣內一些退居下來的老人近些天就很不安分,紛紛從角落裏鑽了出來。這些人多是受了當年事牽連,因此怨恨難消,對荊封羽回歸頗不滿意。

而在荊封羽看來,便是聽從顧醒的遺言,朝著連他也不知道的地方尋求他的安身處。若是可以選擇,他倒希望留在南方的顧院。畢竟在那生活了十年,可謂異常的熟悉。

連日跋涉,荊封羽早已疲累不堪。背上的包袱不重,卻是往下滑了好幾下。一雙破鞋早已濕漉,涼透腳心。此時的他依然堅持著,拖著沉重的步伐踽踽獨行。雪花剛落上肩頭,便被寒風吹散。

風雪迷住荊封羽的雙眼,讓人辨不清方向,呼出的氣化為一團團蒙蒙白霧。荊封羽將帽沿往下拉了拉,又緊了緊身上的破貂裘,望向遠處被雪覆蓋勉強露出雜色的林子。

顧醒說過:唯有雪原盡頭方是他的安身處。

雪原盡頭,指的是那片雪林嗎?

和顧醒又有怎樣的聯係?

當時,顧醒的臉色十分難看,唇色略顯蒼白,唯有那雙眼睛,如水的清眸似有波濤起伏。

站在簷下的他,一襲青衣在暮色裏愈顯清寂。西山頭的落陽散發的餘暉撒在院裏,牆角獨生的梅樹,花瓣凋落。

半年前,荊封羽從奈月橋頭出發,一個人走向通往冰雪奇原的北方。開始,他走得很慢,幾次回頭,卻也隻看得到幾枝出牆的紅梅風中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