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農場的客車赫然停在大門口,“愛護祖國的未來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這樣長的紅色橫幅掛在車身上,讓別的農場的同學羨慕不已,三五成群地來參觀,楊小川他不可能看不見。

因此,我心裏暗暗盼著他的突然出現,就算沒有什麼參考資料,就算沒有一句“一路平安”,哪怕遙遙地朝我揮揮手,駐足站一站,我心裏也是歡喜的。

今天也是傘兵的考生去省裏考試的日子,學校專門組織了一場儀式,然後用大客車一路送到省城,也有祝他們旗開得勝的意思。

我一邊透過穿得圓圓的打著腰鼓的小學生們,透過前來送行的密密麻麻的家長們,尋找著王金波的影子,一邊在心裏默默地祝福他:“王金波,你一定要考上!一定要考上!”

也在操場上溜達等坐車的李數義見我嘴裏碎碎念,捅了我胳膊一下,問:“念什麼呢?”

我“啊”了一聲,隨即反應過來:“希望王金波一定能考上!”

對著李數義,我雖不是口無遮攔知無不言,但他也算是我能直抒胸臆的好哥們了吧。他也許是因為見我在找王金波有幾分意外幾分高興,但眼神裏更多的是無奈和同情“王金波不可能考上。”

“為什麼?”我還沒有從震驚中驚醒過來,他靠近我幾步用耳語告訴我:“他是紅綠色盲,怎麼能當傘兵?”

我不可置信地反問:“你弄錯了吧?色盲連報名都報不上的!”

李數義搖了搖頭,反問我:“那你剛才找到他了嗎?”

我才反應過來,一連串的問:“為什麼?他明明說報名了?他明明說一定要考上,他明明很用功的學習!”

“不那樣說,你心裏會自責,會不好受!他寧願讓你相信是他自己沒有能力考上,而不是因為喜歡你替你出氣而被學校勸退!”李數義狠狠地用拳頭錘在樹幹上,樹上的雪簌簌地落在我的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口中的熱氣熏化了睫毛上的雪花,潮濕的霧氣燙得我不停地眨眼睛。

李數義仍舊在那裏憤憤不平:“你是傻子嗎?還是故意的?王金波都對你這樣了,你還不明白?”

可我卻隻聽見他被勸退了!被勸退了!

王金波,王金波,為什麼你這麼傻,為什麼你要讓我欠你一輩子?我木呆呆地轉過身,雙腳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動著。

明明王金波每晚都上晚自習的,從不遲到早退,我明明看見他在教室裏用功的!而且,他也參加了期末考試了!

隻聽見李數義在我背後叫嚷道:“董珊珊,我真討厭你現在這個樣子,心裏明明暗潮洶湧,卻非要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

要是在平時,我非要回罵他,你以為你會個成語就表示語文學得很好了?

可此刻正有一把刀子在淩遲著我本就脆弱的心,我繼續朝前走著想趕緊坐到大客車上,我要離開這個地方,這個讓我傷心透了的地方,我不是不想學習,我隻是心太累了,想找個地方休息。

煩了這麼大的錯的人明明是我,可為什麼背鍋的是王金波?我忽然覺得自己非常卑鄙。

楊小川和高青平正扛著鐵鍬從大門進來,步伐一致有說有笑,像極了電視劇裏的小情侶。

我沒有理睬他們,仍舊超前走著,我已經害慘了王金波,我沒有權利再去追求什麼學習之外的東西。

可當經過他們身邊的時候,我的心仍舊不可避免撕裂般地疼痛,操場上的聲音我全都聽不見了,鑼鼓聲,嘈雜聲,我隻聽見我們三人的腳踩在雪地上能刺破耳膜的咯吱咯吱。

“董珊珊!”高青平的聲音永遠是那樣高傲,此刻從遙遠的天際邊傳來更添幾分傲氣。

我緩緩地停下來抬起頭仰望著眼前一米七八的一對璧人,用我自己也不能相信的平靜和微笑朝他們打招呼:“你們好!我要回家了,再見!”

楊小川的嘴張了張,終究還是被高青平燦爛的笑臉給攔了下來:“那我們就祝你一路平安!楊老師還等我們掃雪去呢。遲到總是不好的,是吧,小川?”

我的眼神移向楊小川,楊小川不自然地接住這束目光,點點頭。楊小川怎麼會遲到呢?他是很有時間觀念的,隻不過我們人雖在同一個北京東八區裏,他說的那些話也許要在古羅馬標準時區才能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