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館也有一部分淹了水。酒保將所有人趕到外麵,這些人手裏還握著雞尾酒杯,有的呆望著高漲的潮水,有的則四處閑晃。在橋附近搖頭晃腦的搖滾樂手們,還在彈奏之前彈過的同一首歌。又或許,那首歌從剛剛彈奏到現在一直沒停過,不過主奏吉他手顯然還是肯尼·費普斯,看他賣力表演空氣吉他的模樣,估計沒多久就該扭傷脖子了。

在海岸線的上緣,有十幾個或上百個人,正踩著潮水走在淹水的小屋旁,但我沒再多看他們,因為我很確定自己看見了安琪·史坦納,她正大咧咧地走在哈龍橋上,旁邊跟著虛偽法蘭基和我最愛的那條狗。

我將獨木舟拉到哈龍橋旁地勢較高的草地上,這該死的橋已經幾乎是半浸在水中了,然後往她的方向衝過去。我撞到一位在橋上查看潮汐表的女土,還推翻了一輛嬰兒車--幸好裏麵沒有嬰兒。我沒停下來道歉,我心中的那種恐怖感,就像是突然在市集中走失了的小孩,而且知道再見到爸媽的機會微乎其微。我不知道在平常的狀況下自己認人的能力算不算好,但這時周邊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像陌生人,又都像是安琪。有兩次我以為自己看到她了,而且每次我的胸口都像是鬆了一口氣一樣。最後,我終於放棄了追逐,彎下腰來喘個不停,我想我該找點喝的東西,除此之外,我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該做些什麼。我又走回橋上,想去抓住費普斯,讓他停下來,這時突然聽到靠近酒館的那端傳來一聲狗吠,我看到法蘭基正將一顆橘色的網球丟進不斷打轉泛著泡沫的水邊。

安琪正麵對著另外一個方向,專心地盯著氣勢洶湧的海灣。她戴著棒球帽,穿著褲管剪掉一半的牛仔褲,從這個距離看過去,一切都正常得不得了。我走到她身邊時,她花了一段時間才認出我,連忙伸出手來抱住我。

“邁爾斯,”她說,“我可愛的邁爾斯。”她抱得是那麼的緊,讓我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一旦開始哭我就停不下來了,就像打嗝打得太厲害,或是那種無法自抑的笑,就算有人拿著BB彈猛射你的鼻子,你也停不下來。我哭得太厲害,聲音聽起來簡直像是喉嚨啞掉的海獅。安琪像以前一樣輕輕搖晃我,好不容易讓我說出弗洛倫斯的事,結果我忍不住又哭個不停,哭到整個人都虛脫了。

我隻記得,接下來我聽到法蘭基叫某個人滾開。

我抬頭張望,看到離我們五六米左右有兩個模糊的人影。“自重一點,”法蘭基大吼,“滾開!”

“邁爾斯?”一個女士問道,我過了一會兒才發現攝影機鏡頭正對著我。她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但我看不清楚她的樣子。“可不可以和我談談你預測的這次奇妙的大漲潮?”

法蘭基再次命令他們滾開,而攝影師也衝他吼了回去,警告法蘭基別再告訴他們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麗茲叼著球衝上岸來,把海水甩到所有人身上,我才認出那個女人的聲音和那雙分得過開的眼睛。這時,安琪突然拉著我跑向酒館進水的那一側,然後再轉個圈繞回來往橋邊跑。此刻,這座橋仍然半浸在五十三年來最高的潮水中。

我指給她看獨木舟的位置,安琪說我們坐船出去,我一時之間還會意不過來。一直到我們將船拉過橋,往北劃出,我才明白了她的意思。雖然應該由她坐在船尾比較好平衡,但她還是讓我坐到了後麵。

等我們劃到了潘西角附近,四周一切便平靜了下來。為了讓我不再想起弗洛倫斯,安琪指著一群棕色浮遊生物,叫我看在其中悠閑遊動的海月水母;又指著天上八隻散亂不成隊形的鸕鶿,說它們就像是棲木被高漲的潮水吞沒後,迷失了方向。“你看那棵落葉鬆,”她邊說邊往那棵孤單矗立在綠色山坡上的黃色樹木劃去,“那麼的明亮,看起來好像著了火一樣。”

安琪將大部分劃槳的工作都交給了我,開始喋喋不休地說起,當天下午她和某個會吹高音薩克斯風的朋友一起去參加了爵士音樂會,結果引發了她們想組個純女子樂隊的靈感。她還說,她決定放棄北卡羅來納大學,改去長青學院,至少先待一個學期。“我爸爸需要我。”她坦然地說著,還興奮地提起一種叫皮克西或是皮克喜什麼的新抗抑鬱藥,雖然會讓她想睡覺,但她終於感覺活得又像自己了。“無論是好還是壞,”她拍拍自己的額頭,“至少這裏又是百分之百的安琪了。”

一群海豹冒出保齡球似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查看著我們。安琪歡快地向它們打著招呼,並跟一條提早洄遊歸來的鮭魚道賀,就連附近五隻慌忙擦過水麵的野鴨--像失控的飛機在海麵上緊急著陸一樣--也引得她咯咯笑個不停。這時,潮水開始掉頭,將我們向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