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折磨得他寢食難安。這半個月,表麵上平靜,內心深處飽受煎熬,幾乎沒有完整地睡過一覺,總覺得一閉上眼睛,就會身首異處。
族長會為了她殺人嗎?會的!一定會!族長不是說了嗎?即便明知茶裏有毒,隻要是她煮的,他也會喝!他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顧,又哪裏會顧及他們這些小小的屬下?
她的話語很輕很輕;她的笑容很冷很冷……
他的內心深處充滿恐懼、充滿不安……
何芯看到了他的驚惶失措、冷冷一笑。
這種手段,貌似有點卑鄙,但是,她的頭上還戴著那朵染血的珠花!不能放過他!絕對、絕對不能放過他!
她不知道最終會產生一個什麼後果,隻知道,如果一個人長期處於恐懼中,便會不知不覺地犯錯誤!
她不知道他最終會犯一個什麼樣的錯誤,卻知道,等到他犯錯誤的時候,便意味著報仇時機的來臨。
她一直盯著塔吉,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才收回了目光,快步走進了營帳,行了一禮,淡淡道:“族長要喝什麼茶?”
展顏道:“戰事將起,欲激勵鬥誌,該飲何種茶?”
何芯道:“茶性大雅,主平和清淡,不主殺伐!要鬥誌,當從酒中尋,而不是茶!”
展顏道:“那便煮酒吧!”
何芯點頭,走到帳篷一角,取出煮具,逐一取過酒瓶,隨意道:“梨春入口芬芳、後勁綿長,餘韻不倦,當在賞春時細品;醉紅口味清淡、芳香如恒、如淙淙溪流,令人回味,宜為日常修生之用;鐵燒酒份重、味辛辣、能穿腸,也能燃起鬥誌和力量,征戰之用,此酒最佳!”
展顏笑道:“喝酒就是喝酒,偏天朝人就有這許多的講究!”
何芯道:“族長不愛聽,我以後便不講!”
展顏笑道:“別人講這些,我便笑他繁瑣;但既是芯兒講的,我便聽著受用!”
何芯行禮道:“謝主子讚賞!”當下專心煮酒。第一遍先用小火煮到三分熱意,便略停片刻,繼而用猛火燒了片刻,待酒沸,又取出一隻盛雪的盤子,把酒尊放在雪上,用雪降溫。
展顏道:“這又是什麼講究?”
何芯道:“火不盛,酒意不深;火過盛,易損肝脾!”
展顏舉起酒杯,微笑道:“如今已是春季,很快就沒有雪了,到那時,用什麼降火?”
“用冰!挖好冰窖,可以儲冰!”
展顏點頭,微笑道:“芯兒!若此戰成功,我便帶你從這裏一直奔到東麵的林區去。我們從春天奔到夏天,到水草肥美時才返回來,你說可好?”他的目中露出向往之意,仿佛整個草原都已踩在了自己腳下。
何芯道:“說不定我途中便報仇成功,你便再也回不到草原!”
展顏收回眼光,看了她一眼,歎息道:“你可以包容我族族民;可以關懷樂寺族人,為何就不能放下心中的仇恨?”
何芯道:“因為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會有切膚之痛!”
展顏道:“你就那麼愛你的前夫?”
何芯沉默,良久,露出一個悲傷的表情道:“我欠他太多,卻永遠沒有機會償還!”
展顏默然……這段時間,本已有些放鬆了警惕,但看著那源自於心的深刻的悲痛,他想:“如果真的有機會,她或許真的會報仇!”心中湧起深深的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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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的儀仗設在樂寺族北藍山上。說是山,如果放在天朝,隻能稱為坡。山勢平緩,從山上看下去,密密麻麻的軍隊隻仿佛螞蟻——火紅的螞蟻!
正麵的衝擊已經持續了兩個時辰,戰場又早已被鮮血染紅……
何芯站在展顏身後,凝目看著下方的戰場……
不是第一次上戰場了,有了免疫力,因此,雙腿並沒有發抖;不是第一次目睹廝殺了,有了心理準備,因此,沒有害怕得閉上眼睛;不是第一次大規模地看到生命隕落了,以為可以平靜一些,卻還是揪心地痛苦,整個人都覺得麻木……
“族長!左翼的敵人太強悍,我們快支撐不住了……”
“族長!北口的衝擊實在厲害,呼合力將軍請求箭手增援……”
“族長……”
一個一個消息傳遞上來,展顏的表情鎮定如恒!
“堅持住!”
短短的三個字,何芯覺得自己一輩子也沒有比此時更深刻地體會到“堅持住”這三個字背後的意義。
堅持住,用生命去堅持!
堅持住,用熱血去堅持!
堅持住,用十二萬軍隊扛住二十萬軍隊的拚殺……
要堅持到什麼時候呢?
這種堅持,是否真的意味著勝利的曙光?
……
一波又一波的進攻……一次又一次無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