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下卷·涼(8)(1 / 3)

而藺子涼就一直怔怔坐在喧囂風暴的中央,如同被封印般無知無覺。

希望泯滅,四野漆黑一片。

依稀有星光,浮泛在前方深不可測的海洋之上。

月牙白的沙灘上,是獨自留守的白裙女孩正目光渺茫地凝望前方。夜風肆虐囂張,波浪回旋激蕩,裙角迎風招展,海水繾綣微涼。

“咦,不是說好了午夜時沙灘見嗎?”女孩輕輕蹙眉,在沙灘上來回踱步。

天頂光線遙遙揮灑,不安情緒拔節成長,眼看著下弦月正越過天空中線,緩緩墜向海平麵。

身後突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在這深寂的夜裏顯得尤為驚心。

“阿樹,是你嗎……”女孩欣喜地回頭,“怎麼這麼晚才來?我都等好久了……”

隱匿在背光暗處的,卻是幾枚形狀難辨的人影,正窸窸窣窣向她靠近。

“鬥城,怎麼是你……”終於看清走在前麵的第一個,失望情緒溢於言表。

“小涼,你在這裏做什麼?”曾鬥城麵無表情,形容冷峻。

“我……我在等阿樹啊……”不知為什麼,竟有寒意從藺子涼的心底升起。

“你等他做什麼?”從曾鬥城的身後,又走上來另一個人,那是藺子涼最好的朋友,蕭零然。

“我……我和他約好在這裏見麵啊,”藺子涼有些結巴,聲音也沒什麼底氣,“他……一會兒就會來的。”

“哦?是嗎?你確定?”第三個人出現,是他們共同的朋友田丁見。

“當、當然,”藺子涼不自覺地向後退,“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裏?”

“他是不會來的。”響起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冰冷無情,“樹哥哥不會來的。”

“夏錦茗?”海水將藺子涼的腳踝湮沒,一陣寒意猝然襲來,“你怎麼會在這裏?你們來做什麼?”

然而並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這四個人眼神空茫,動作沉滯,站成一排向她步步緊逼。每個人的口中,都在念叨著魔咒一般的話語。

“風間樹不會來了。”

“他再也不要你了……”

“你還是快點離開這裏吧。”

“……”

“不要過來……”海水已沒過小腿,藺子涼赤足踩在綿密的細沙裏,向大海的深處撤退。

“小涼,是你嗎?我的孩子……”低垂夜色中,終於出現一張讓她不再懼怕的臉龐。

“爸爸!”藺子涼激動得哭出來,伸手向前探去,“爸爸,爸爸,你怎麼來了?”

那溫柔的眼角眉梢,那安心的皺紋鬢角,那久違的微笑……就算許久未見,仍然溫暖心扉。

“小涼,跟我回家吧,你永遠都要記得,你還有我,還有朋友,還有家,”爸爸輕輕撫摸她在夜風中兀自淩亂的頭發,“就算你……從此再沒有風間樹……”

“不!”

一聲淒厲的尖叫劃破夜空,藺子涼驚恐地睜開雙眼。怔忡了好一會兒,她才籲出一口氣,呆呆地擦掉額前密布的汗珠。

“……原來,這是個夢……”她一閉上眼,又有眼淚從眼角翻湧而出,在臉龐上劃出一道暗淡軌跡。

“可是……可是我……真的很想爸爸,很想你們,很想……回家……”

藺子涼輕聲念叨,用輕微又悲傷的語調。

床邊的地板上,攤開著風間樹的日記本,從微黃紙頁中展露一角的,是一張略微卷邊的相片。

熱鬧喧囂的派對,繽紛的玩具蛋糕,燈火熠熠的溫暖氛圍……畫麵的中央,是幾張緊緊依靠的年輕生澀的臉龐。

每個人的臉上,都綻放著那麼幸福,那麼溫暖的笑。

那些一同綻放的歡笑。

走進醫院門診大樓的大廳,藺子涼抬頭看牆上的電子日曆:5月28日。

她微微歎了口氣,收了收帆布背包的肩帶,徑自往通向住院大樓的走廊走去。一路上,她經過曾無數次進入的診療室、化驗室,向麵熟的醫生護士點頭打招呼,與哭鬧的孩童和顫巍巍的老人擦身而過……這些熟悉的場景和畫麵,今天應該是最後一次遇到了。

如果可以就這麼結束的話。

鼻子突然酸澀,她深吸一口氣,同時也加快了腳步。

經過轉角處的水族箱,各色熱帶魚在綠色水草和黃色假山中遊弋穿梭:一抹熒光藍的綠蓮燈,一群寶石般的荷蘭鳳凰,幾尾胖嘟嘟的金菠蘿……魚兒靈活漂移,自由自在。

“你知道嗎?其實魚兒的記憶隻有七秒。無論快樂或悲傷,當它遊到水箱的另一邊,或是打著旋兒一轉身,就全都遺忘幹淨,再也想不起。”

曾經是誰,故作輕鬆地笑著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

“是嗎?可是……雖然想不起悲哀的事情聽上去會很輕鬆,但那些曾經一起經曆的快樂和悲傷,不記得卻不代表不存在啊。”

記得自己曾皺著眉和他這樣辯論。

“可是,如果人生真的隻剩下悲哀,那我寧願什麼都記不起,至少……還可以徹底放下過去,迎接新的生命。”

“你……還真是個軟弱的家夥哎!遇到難題怎麼可以逃避呢?放心吧阿樹,我一定不會放棄你。那些悲傷和快樂,全都是生命裏抹不掉的印記。”

抹不去,擦不掉,那些印記……

風間樹,你果然沒膽,愛逃避,硬生生地將一切印記,從生命裏狠狠剜去,不留痕跡。

“姐姐,你怎麼哭了?”不知什麼時候,身邊站了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大眼睛男孩。

“乖……”藺子涼一邊抹掉臉上的淚水,一邊撫摸小男孩的腦袋,“水族箱雖然漂亮,但是光線太強太刺眼了,不要一直盯著看哦。”

“姐姐,有個大哥哥讓我把這個給你。”大眼睛男孩遞給藺子涼一罐炭燒咖啡,罐身上用油性筆寫著“天台見”三個字。

8

藺子涼推開頂樓天台的鐵門,立刻有一抹濕氣撲麵而來。她將目光投向被迷蒙霧氣籠罩的天台,卻壓根不見半個人影。

她向前走了走,臨近天台邊緣,於獵獵風中孑然獨立。

前方的灰色結界中,是在雨季中奄奄一息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