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四下開闊,隻有一方小型水塔遮蔽視線。向晴空徑直走到邊緣地帶,俯瞰整個醫院。雖已臨近初夏,晨風仍有些涼意。
“上早班什麼的,真是太討厭了。”向晴空打了個哈欠,將敞開的白色製服輕輕收緊。
然而身後隨即飄來的一句話,卻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由於台風肆虐,導致商店招牌被風刮落,當街並排行走的五人不幸被招牌砸中……”
什麼?五人被招牌砸中?!救命啊!大清早的,醫護人員和設備儀器都嚴重不足,千萬別出這麼嚴重的事故啊!
冷汗“噌”地冒上額頭,向晴空轉身想要下樓待命,前方卻又飄來一句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下文--
“……但是隻有三人被砸傷,請問這是為什麼?”
哈!隻有三人受傷?那還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等等!什麼叫“請問這是為什麼” ?
“喂,我說,受傷就受傷,哪來那麼多為什麼?這院內廣播的用詞也太奇怪了吧……”
不對啊!頂樓天台怎麼會有院內廣播?而且!這無風無雨的大晴天哪裏來的台風呀!
這真是……活見鬼了吧!
刹時間,各色以醫院為背景的鬼事怪談紛紛鑽進向晴空的大腦,一縷冷汗沿著他的脊背向上攀爬。
“是誰……在那邊說話?”終於弄清楚聲音的來源,向晴空戰戰兢兢地向前方的水塔走去。
“因為……”
他那聲哆嗦的詢問竟然有了回應!這下他終於分辨清楚,那應該是一個年輕女子的聲音。
“因為……那是麥當勞的招牌呀!”清脆歡快的聲線一路上揚,隱約含有笑意。
“哈啊?!”向晴空大驚失色,他佝僂著身體,沿著水塔牆沿慢慢向前行進,並時不時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
“就知道你想不出答案!因為……麥當勞的招牌是‘M’啊,所以隻能砸傷三個人嘛!你看你都吃驚得說不出話來了,真是笨死了!”她那嬌嗔的語氣中,卻又有著擋不住的悲哀。
向晴空終於看清隱匿在水塔背後的,果然是一枚纖弱女子的背影。她正站在天台邊緣,朝向陽光尚未企及的西南方,對著灰蒙蒙的天空喃喃自語。
“喂……”原來虛驚一場,向晴空沒好氣地叫她,“我說你天還沒亮就一個人在這天台上講冷笑話,有意思嗎你?”
然而她並不理會他,沒有搭腔也沒有回頭。
向晴空又往她那裏挪了幾步,正要再說話,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終於看見,就在那女孩的正前方,被她身體遮擋住的正前方,還有一張輪椅,上麵坐著一個男人。
那是一個穿著病號服的蒼白男人。他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麵無表情地聽著身後的女孩講著並不好笑的冷笑話,任晨風撩動他額前垂墜的黑發,任露珠濡濕他眼角細密的睫毛。
那兩彎緊緊閉鎖的睫毛,表明他正處於深度昏迷中。
“喂,你到底是什麼人?他怎麼了?”向晴空向前一步,看清男人輪椅上的吊牌:風間樹。
“啊……你就是……”向晴空驀然想起,自己剛來這家醫院的第一天,就聽邱醫生說過,這裏不久前剛接收了一例“心肺功能障礙繼發型假性腦死亡”病患,這種病症的發病原因是由於心髒功能極度受損而導致大腦假象性死亡,目前這種病例在國際上都較為罕見。邱醫生還告訴他,等他通過了見習基礎訓練課程,就會考慮讓他進入臨床研討委員會,參與到第一線的治療中。
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在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遇到了這種狀態之下的他。
那麼,他身後的女孩應該就是……
--聽說這小子來頭不小,否則那個女孩怎麼會如此死心塌地,跟著這個幾乎沒得治的人?
--那個叫風間樹的家夥,家裏有上億資產,可惜是廢人一個,好像還和家裏斷了關係,什麼都撈不到呢。
--難道都是這女孩養活他?可住院費加治療費,是一筆不小的花銷吧,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喲。
……
那些從未留意過的流言蜚語,此刻卻那麼清晰地凸顯在腦海中。
“你是……”向晴空的心中竟莫名平添出些許敬意,昔日的“搭訕小王子”此刻風采盡失,變得木訥羞怯。
然而女孩卻像從未感受到他的存在般。亦或是此刻在她的宇宙裏,隻有她和輪椅上的他,還有天,和地。其餘萬物,皆可遺棄。
她的目光深邃迷離,遠眺千山萬水,仿佛看到了光陰盡頭的彼岸。
“你看見了嗎?越過這清晨白茫茫的水汽,在西南往南的沿海地帶,那裏就是我們曾經生活過的城市。雖然汩羅城終年潮濕多雨,海邊常有颶風海嘯,但那裏也有我們的朋友,和我們共同的記憶。隻是有些往事,你我都已記不起……”
她的喃喃自語,是在說給他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就像烈日當空的大晴天,突然下了一場太陽雨。這邊光線仍舊明媚耀眼,那邊雨絲卻已百轉千回。向晴空的眼角眉梢,竟被突然濡濕,陷入一場沒來由的感動中。
他那毛茸茸的情緒,被她的溫潤聲線妥帖熨燙,內心回歸一片寧靜。他的雙腳不自覺地向後退,深怕打擾到她和他最甜最暖的小世界。
離開天台之前,向晴空聽見女孩努力上揚著聲線,把冷笑話說得像雲朵一樣好聽。
“有一顆豆,跌倒了,它氣餒,情緒低落。這豆就是我,有什麼能鼓勵它站起來呢?答案就是你!因為有一樣東西,叫‘豬鼓勵豆’。風間樹,你聽見了嗎……”
“喂,風間樹,身邊有這樣一個女孩陪著你,你這家夥怎麼還舍得不醒過來呢?”向晴空在心底輕聲說。
這是“搭訕小王子”向晴空,第一次遇見那個叫藺子涼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