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培均
《詞學十講》,又名《倚聲學》,乃吾師龍榆生教授於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上海戲劇學院戲曲創作研究班授課時的一本教材。
俗語說:名師出高徒。班主任陳伯鴻先生深明此理,為了給市裏培養高級藝術人才,千方百計聘請著名教授來研究班上課。除戲劇學院原有教師如戲曲專家陳古虞先生外,還從北京中央戲劇學院請來了著名戲劇史專家周貽白教授,從上海音樂學院請來了著名詞學家龍榆生教授。每位先生都有他的特長,而龍先生的詞學課尤受同學歡迎。“四人幫”粉碎後,研究班同學返校座談,著名劇作家沙葉新同學還滿懷激情地說:“當年龍榆生老師的課上得真好。”上海社會科學院曆史所所長、研究員方詩銘先生前幾年還曾對我說:“龍榆生早年在暨南大學、中央大學任教,他講課時深入淺出,條條是道,你能做他的研究生,真是福氣!”
龍先生授課時既重理論修養,又重技能培訓。每上一課,必令同學反複練習,直到完全掌握為止。同學們從前讀本科時,曾係統地學過文藝理論中國文學史、古代漢語和作品選讀,有的還聽過多種專題課,在理論上確實是打下了深厚的基礎。特別是在五十年代後期,蘇聯文學理論被大量介紹進來,什麼批判現實主義、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人民性、思想性之類,連篇累牘,目不暇接。至於具體作品,雖能“大而化之”談出一套理論,卻對作品的內部規律無所了解,甚至不懂詩詞如何調平仄,如何押韻。龍先生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開課,首先必須具有一定勇氣,敢於頂著潮流,不顧蘇聯那一套理論;同時要針對同學們現有水平,缺啥被啥,揚其所長,避其所短。因此,他所開的課是非常適時的,同學們莫不感到新鮮、實用,對扭轉文壇風氣、張揚國學,確是起了很大作用。
一
《詞學十講》,乃是研究班的主課,講義全都是新寫的。平均每周一講,始於1962年2月,止於本年七月暑假之前。當時我任詞學課代表,常於開課前幾日至先生寓邸南昌路香山公寓取回講義交付學校刻鋼板油印。先生居室尚屬寬敞,清靜,雅潔,書香氣十足。
書櫥上放滿詞學書刊,而《疆村叢書》尤為醒目。先生是晚清四大詞家之一朱孝臧的門人。《疆村叢書》之後半部及《疆村語業》,皆經先生之手刊出,嘉惠詞林,固不待言。疆村彌留之際,曾將生平校詞的朱墨二硯,授與先生,病榻傳薪,成為當時詞壇一段佳話。夏敬觀、徐悲鴻、湯定之皆繪有《授硯圖》誌其事。我去府上取稿時,先生曾以其中一幅給我觀賞,畫之右側為一茅屋,桌上置有雙硯,屋後為奇石遠山,屋前疏柳一株斜倚湖畔。先生正拾級而上,疆村出門相迎。畫中意境深遠,不禁令人產生無限的遐想和由衷的敬意。先生出示此畫,蓋意有所屬,我暗下決心:不負先生厚意,好這門功課,立誌成為詞學接班人。
在《詞學十講》中列有以下篇目:第一講,唐宋歌詞的特殊形式和發展規律;第二講,唐人近體詩和曲子詞的演化;第三講,選調和選韻;第四講,論句度長短與表情關係;第五講,論韻位安排與表情關係;第六講,論對偶;第七講,論結構;第八講,論的陰陽;第九講,論比興;第十講,論欣賞和創作全書自居體係,既講了詞的產生和發展的曆史,也細致地解剖了詞這種特殊的文學形式的內部結構。先生從前在《詞學季刊》上陸續發表了不少詞學論文,有的已融入這本講稿;有的已結集出版,如《詞曲概論》、《龍榆生詞學論文集》;也有當年未及寫成論文的詞學理論,則通過這份講稿發表出來。不妨說,《詞學十講》是榆生師畢生治詞心血的結晶。他將自己數十年的研究心得與填詞經驗,融會貫通,冶於一爐,從而構成一部獨具特色的學術專著。比之以前所作,在理論上更加概括、更加深刻、更加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