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半夜拖拉機,本來又饑又渴,可她卻顧不得這些,也不管兒子的再三勸說,趕忙拿出了從家裏帶來的所有鋼鏰兒,將它們全都抖落在床鋪上,凝神屏息地等待著兒子介紹操作辦法。兒子也拿出了鋼鏰兒影印件,就像作戰地圖那樣,將它鋪在靠牆的桌子上,然後又給母親講了與他配合中應該注意的一些事項,務必要看清楚和念準確每一枚鋼鏰兒上的錢數和年份,自己再根據她提供的信息在影印件上查找相關情況。
“壹分,員怨願圓年的。”“沒有。”“貳分,員怨遠園年的。”“沒有。”“伍分,員怨緣源的。”“沒有。”“壹角,員怨遠員年的。”
“還是沒有。”
……“咋這麼多都念過了,還沒對上一個呀?”“我也覺得有點奇怪。”“兒子,你總不會是上了啥壞人的當吧?”“媽,不會的。”“你可要多長個心眼兒呢!”“媽,你先別著急,我們再慢慢對著看。”
直到一多半鋼鏰兒都念過去的時候,事情卻依然毫無進展。母親愈加著急起來,一再提醒兒子要多想想,切忌不要自以為是,最終讓壞人把他們當猴耍了。兒子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可又不願把結果想得那般差勁,總覺得奇跡很可能會在後邊發生,也沒準兒還會連連發生。於是,又接著往下進行。
“壹角,員怨苑怨年的。”“沒有。”“壹角,員怨遠源年的。”“沒有。”“貳角,員怨願緣年的。”“沒有。”“伍角,員怨願猿年的。”“還是沒有。”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悄悄溜走,僅從窗戶射進來的陽光的變化就可以知道,就連房東後來所說的半天時間,也已經超過了不少。真沒料到,事情竟會毫無進展。越是不成,他們的心裏就越是著急;越是著急,就越是覺得時間過去得太快;越是覺得時間過去得太快,就越是手忙腳亂、心裏發毛。直到二人看得眼花繚亂,說得口幹舌燥,快把全部鋼鏰兒對完的時候,卻仍沒能得到一丁點兒可以安慰人心的消息。
但他們卻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總覺得可能是為了趕時間,要麼是母親沒把鋼鏰兒上的錢數或年代看清楚,要麼是兒子沒把有些影印件上的錢數或年代的具體情況瞅準確,才造成了如此不可思議的結局。想到這些,他們趕忙互換了角色。這次由兒子負責念鋼鏰兒上的錢數和年代,母親則根據兒子報出來的錢數和年代,在影印件上尋找很可能會有的相同版本。想通過這種富有監督性質的方式,看看問題究竟出在哪裏。
為了不至於再次出現前邊的那種紕漏,並能有新的發現,當然最好是能有一個大的突破,經過一番商量,他們不約而同地認為,這次一定要嚴格把關,每項內容若沒訂正過兩遍以上,就絕不出聲。不能隻為了降低房費而去趕時間,最終耽誤了自己的大事情。說穿了,那種錯誤他們非但不敢犯,也犯不起。
是啊,若是一枚也對不上,兒子約母親到省城西川來,豈不成了欺人之談?母親大冬天坐拖拉機與羊為伍,到這麼大老遠的地方來,豈不成了荒唐之行?更不要說,賒莊裏人的那些鋼鏰兒的附加值,該如何了結,這裏的房費又拿什麼去結算?若果真就像他們所估計的那樣,是上一遍出現了疏漏,那麼那種疏漏越多,也就意味著此次出現奇跡的可能性越大。
大概正是這種心理的作用,不論負責念鋼鏰兒上錢數和年代的兒子,還是在影印件上尋找相同版本的母親,都自然而然地放慢了速度,都不由自主地聚攏了自己的目光,不到萬無一失的程度,就決不表態。後來,像是為了減少一切麻煩和幹擾,又像是表現自己不肯服輸決心似的,兒子竟然很誇張地脫掉了自己的外套,母親也火急火燎地解下了自己脖子裏的圍巾。
但無論他們怎樣努力,可怕的事情還是漸漸臨近了。母子二人的嘴唇上都結起了一片一片的幹疤,鼻尖上也都沁出了亮晶晶的汗珠,就連眼睛裏也布滿了幹紅至極的血絲。當最終結果浮出水麵之時,每個人都像是失去支撐的背篼架子,那樣孤立無助和站立不穩。他們沒能想到,如此漫長而又費神的一遍對照下來,結果卻依然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