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唐敖”探花”之謎

唐敖在小說中是個”探花”的角色。他在武則天時中了”探花”,因為和曾起兵造反的徐敬業有牽連,被降為秀才。

這裏先對”探花”作點解釋。明清科舉,由秀才到舉人再到進士,功名分為三級,進士第三名叫探花,唐代並沒有這個稱呼,《鏡花緣》寫的其實是清代製度。但探花一詞起於唐代,唐李淖《秦中歲時記》載:”進士杏園初宴,謂之探花宴。”唐代製度,隻要是新科進士,皇帝都要賜宴杏園,當時正好是二、三月,是百花齊放的春天。在宴席上,大家要選派年輕英俊的兩名進士,遍遊長安名園去折花,稱作探花使,宴會也就叫做探花宴。這種製度一直延續到北宋,但從宋神宗熙寧六年(公元一○七三年)取消了這一製度。南宋時開始把進士第三名稱作探花,吳自牧《夢梁錄》卷三《士人赴殿試唱名》說:”伺候上禦文德殿臨軒唱名,……第一名狀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以後便延續了下來。

小說把唐敖派做”探花”是有深意的,就是讓他和眾才女也就是群花聯係起來。這番用意,在第七回夢神對唐敖所說的話中便已表現出來,夢神對他說:

現聞百花獲愆,俱降紅塵,將來雖可團聚一方,內有名花十二,不幸飄零外洋。倘處士憫其凋零,不辭勞瘁,遍曆海外,或在名山,或在異域,將各花力加培植,俾歸福地,與群芳同得返本還原,不至淪落海外,冥冥之中,豈無功德?再能眾善奉行,始終不懈,一經步入小蓬萊,自能名登寶籙,位列仙班。此中造化,處士本有宿緣,即此前進,自有不期然而然者。

以後又在第八回林之洋的話中點出:

俺聞前朝並無探花這個名號,是太後新近取的。據俺看來,太後特將妹夫中個探花,必因當年百花齊放一事,派你去探甚花消息呢。

當初百花被貶,十二花仙流落海外,所以作者安排唐敖去遊曆諸國,尋訪這十二女,使她們能和其它八十八女相聚,同登女科。所以”探花”之稱,非常切題,妙不可言。

當然,夢神的話也是有暗示性的,唐敖並不明白其中的玄機,還以為當真要他去尋訪名花,所以出發之前去買了很多花盆,每到一山便尋找名花。當來到麟鳳山遇見老朋友之女魏紫櫻時,心中想道:”我自到海外,凡遇各山異域,莫不上去瀏覽。原想遵著夢神之話,尋訪名花,誰知至今一無所見,倒與這些女子有緣,每每歧路相逢,卻也奇怪。”直到在女兒國碰見世子陰若花,才終於有所體悟:

夢神所說十二名花,我到海外,處處留神,到今一無所見。惟所遇女子,莫不以花木為名。即如:嫵兒又名蕙兒,紅紅又名紅薇,亭亭又名紫萱;其餘如廉錦楓、駱紅蕖、魏紫櫻、尹紅萸、枝蘭音、徐麗蓉、薛蘅香、姚芷馨之類,並無一人缺了花木。我正忖度莫決。今日忽然現出『若花』二字,莫非從此漸入佳境?倒要留意了。

陰若花是在海外遇見的第十二名女子,”陰”指”女”,暗示她出自女兒國,”若花”就是”如花”,暗示唐敖所遇到的十二女都是花。所謂尋訪十二名花,其實是尋訪十二女,花就是女,女就是花。

十二女中,有七人原來都是唐敖以前的朋友或老師的女兒,都是因受武則天迫害避難而流落海外的。這就和當年徐敬業反武聯係了起來,形成一個敘事鏈。她們之間大多有兄弟,由唐敖給她們相互間做媒聯姻,並得到唐敖幫助返回中土,不僅實現了百女大會一起中舉,而且後來隨夫參加複唐義軍討武的戰鬥,這就進一步把這個敘事鏈延續了下去。從中我們可以看見作者的敘事匠心,可謂結構縝密。

唐敖尋得十二名花,從此”漸入佳境”,最終在小蓬萊”撒手棄紅塵”。他的這個歸宿,之前作者有多處暗示,多九公說:”我們三人一路同遊,這些肉芝、朱草,獨他一人得去,豈是等閑?而且前在東口、軒轅等處,口中業已露意;兼之林兄前在女兒國又有異夢;那歧舌通使又聞異人有唐氏大仙之稱,以此看來,此人必是成仙而去。”

唐敖在小蓬萊成仙大有深意,因為記錄才女登科的玉碑就在這裏的泣紅亭中。作者沒有明確說明唐敖成仙後在這裏幹什麼,玉碑的主管是鬥宮的魁星,而平時”有仙吏把守”,這位”唐氏大仙”似乎不可能隻做一名把守玉碑的仙吏。碑記後的”泣紅亭主人”也不是他,那不過是李汝珍的自喻。依我們來看,他在小蓬萊暗中點化前來尋父的女兒,閨臣登科後又是到這裏重歸仙鄉,這就意味著這位唐探花始終擺脫不了和花的關係,可說是泣紅亭的護花使者。

其實從他的姓名也可以看出來。唐不用說,指唐朝,表示他擁唐反周。敖是遨遊的意思,表現他”秉性好遊”。第四十二回林之洋破其玄機:”俺聞人說,他這名字,就因好遊取的,你隻細想這個『敖』字,可肯好好在家?”更有意味的是,唐敖字”以亭”,這”亭”字分明正是泣紅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