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鬼傳》出版在李汝珍生前,《何典》在其後,二書所寫的內容都是關於鬼神的,在這一方麵,它們和《鏡花緣》所寫的海外諸國特別相似;但《鏡花緣》所虛構的情節,依傍古書而能出新意,更能看出作者的才力,與那兩本書隻是描寫虛無縹緲的鬼怪截然不同。而且相比之下,不僅《鏡花緣》所寫的人物大多都是才女,所寫的詩文遊戲也全是才子做的事,被稱為”才子書”應該是最恰當的。之所以沒有被人習慣性地稱它為才子書,原因應該是它的獨出一格,超出時流,不需要進入眾才子書的係列就可以暢銷。再說才子書係列排得滿滿的,誰也不會去將它屈置於第十之後的。
實際上,對一部書的解讀,讀者總是見仁見智的。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為《鏡花緣》是真正的”才子書”,王之春就說《鏡花緣》賣弄學問,很讓人厭煩。還有全麵否定《鏡花緣》的,如裕瑞,他在《棗窗閑筆》中認為:《鏡花緣》的序文稱這本書一出,立即壓倒各種奇書,是真正的才子書,其實這本書並不能及其它書的萬分之一……並從各個方麵對《鏡花緣》進行嚴厲的批評。比如說酒令詩賦是作者先做好的,不足為奇(其實小說和別的體裁不同的地方,就是因為可以有時間進行構思),又比如到小蓬萊的距離(書中以空間換取時間,使閨臣在幾乎不可能趕回去參加女試的情況下趕了回去,其實這正是作品構思的奇妙之處)。還有,比如唐小山改名閨臣,以神話來結構全書,女兒國一段故事,寫纏足的寓意等。裕瑞還批評說:《金瓶梅》寫的是市井俗語,一個作者要想寫好生活中的人物,總是很難;但是《鏡花緣》寫得是八荒之外的怪誕故事,所以寫作起來很容易。這番話看起來很有道理,但卻忽略了《鏡花緣》這部小說和一般的世情小說並不相同,主旨並不是寫市井百態,更何況它也不是絕對沒有這些東西,甚至有些地方描寫得很出色。
事實上,《鏡花緣》之所以長久以來不受重視,除了因為它的趣味與所寫的遊戲大多過時之外,更因為它是反映理想而非現實的作品。多少年來,反映現實的作品一直占據批評界的主流位置,而以文為戲的觀點則遭到貶斥,這種情形到現在也沒能有多大的改變。客觀地講,批評《鏡花緣》不能用批評《金瓶梅》、《紅樓夢》的眼光,正如批評裙子不能用褲子的尺度。
當然,裕瑞沒有給《鏡花緣》胡亂做批評,而隻是坦言自己不喜歡這部小說,他之所以如此強烈地批評它,多半是由於他感到作者過於自誇。確實,李汝珍的自誇是太多了一點,但這隻是表現他對才藝的充分自信。裕瑞的貶斥並不能使這本真”才子書”減色,因為後來在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中,這部書就被歸入了”以小說見才學者”一類中,實際上就是真正的”才子書”。如果我們將它與同類的《野叟曝言》等書相比較,就會發現《鏡花緣》才是清代最出色的”才子書”,因為它不僅展現了作者的才華學問,還給我們塑造了幾個讓人難忘的才女形象。
從這個意義上,我們稱《鏡花緣》是清代影響最大的”才子書”,實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