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禧三十七年,蘭瑾入宮已有五年,原是東宮侍女,早些日子侍奉太子起居,太子妃位虛懸,唯良娣蕭氏,性善妒,又是皇後遠親侄女,唯恐侍女賣俏迎奸,故逐了容貌頗為俏麗的幾名侍女到西宮服侍,或進清和宮侍奉太後,或去司衣局做女官,或進尚食局做傳菜侍女莫若如是。
蘭瑾的運氣不算太好,被送到傾雲宮當差,都說傾雲宮裏住著一位難伺候的主,也不知是否真如傳聞所說“美若謫仙,心如蛇蠍”。有人說那安太妃曾懷過龍種,被人暗害過,以致險些瘋癲;有人說安太妃從不受先皇恩寵,故住在傾雲宮那樣西邊陰冷之處;還有人說先皇臨大行之前僅召見了安太妃,誰人都不知說了什麼。
凡此種種,皆是蘭瑾側耳聽別人說起,深宮寂寞,太監宮女樂於探聽這些宮闈之事,管得住嘴,卻管不住心。蘭瑾這些年隻在東宮侍候,原想著若承蒙天恩,能出宮也未可知,去年這個時候宮外差人送信進來,義父病亡,蘭瑾卻不能陪伴左右,是為不孝。又是大雪,抬頭望望,左右兩邊高牆黑瓦,目及之處盡是皚皚白雪,也不知哪裏是盡頭。想到天黑之前要到傾雲宮見安太妃,不由加快腳步。
傾雲宮地處西宮最西麵,晨起日頭來的慢,入暮夕陽去的晚。好在蘭瑾趕到之前斜陽還未完全落下,留下圈圈光暈映的人無端暖和起來。
這傾雲宮叫是叫宮,實則還不如東宮的一個側殿,宮前是一隅竹林,東北麵種了兩株高大的梧桐,院子裏積了一層雪,恰巧有個宮女在門前掃雪,看年紀比蘭瑾小一些,外邊著藏青色的襖子顯得臃腫,手指凍得紅腫,臉上紅撲撲的瞧不出神色。
蘭瑾快步走上前去問她“原東宮侍女蘭瑾求見安太妃,麻煩這位妹妹通傳一聲。那婢女似被嚇了一跳,瞪大了雙眼望著她,蘭瑾暗自思忖,這傾雲宮果然僻靜,看來鮮與生人往來。那婢女長著嘴巴“啊啊”的不知在說什麼,蘭瑾一顆心直墜冰窟,她分明是個啞女。不曾想那安太妃惡毒之至,連身邊宮女也難逃其手。西邊天空連晚霞也逐漸散去,整個院子仿佛籠在一片陰鬱的霧氣之中,蘭瑾小腿顫抖,幾欲逃走。
正胡思亂想之際,傾雲宮的門不知何時開了,門口站著一位已過知命之年的女子,或許該稱她為安太妃。隻見她一身青衣,不著配飾,青絲綰成垂雲髻,朱唇輕抿,不施粉黛,皮膚養的極好,想必她年輕時必是傾國之姿,傾城之色,即便已是這個年紀,身段氣質卻也不是年輕妃嬪能及的,臨雪而站,自是一番風流宛若天成。
“你是誰?”安太妃的聲音沙啞,與其容貌及其不符,大概是年輕時候傷了聲帶,年老時落下的病症。
蘭瑾正了神色行禮道“奴婢是吏部差來侍奉安太妃的。”
卻見安太妃臉色如同冬日裏清冷的月光,沒有任何表情,“我這裏不用婢子,你回去吧”
蘭瑾心裏亦是焦急,蕭良娣如此,東宮萬萬是回不去了。我朝奉先帝立下的規矩,萬事從簡避奢,想來大多宮所也不敢再要婢子,吏部才差她來這傾雲宮,皇宮之大卻沒她安棲之所,蘭瑾嚇的眼淚都要流出來。
那安太妃像是沒瞧見一般徑直走到那名宮女麵前,素手拂去她肩上的雪,握著手給她哈暖氣,輕聲說:“我們該用晚膳了。”原來那宮女長的也算秀氣,一雙眸子笑起來像廿六的月亮似的。
蘭瑾兀自跪在地上,今日著了一身煙色的襦裙,早已叫雪水浸濕了,口中哈著微涼的暖氣,一雙手腳早已是沒有知覺。月色朦朧,墨色的天空籠著淡淡的烏雲,想必今夜又是一場大雪,若那安太妃執意不要蘭瑾,那今夜恐怕是她在皇宮最後一晚了。
往往深夜無眠之時,蘭瑾時常會想起義父,那個如清風朗月般的男子,給她姓名,教她識字,蘭瑾原是烏河人氏,元禧十七年,烏河大澇,難民萬千,蘭瑾三歲隨父母流落至帝京。父母染疾暴斃,甚至都還是不記事的年紀,蘭瑾與一幫難民沿街乞討,帝京人皆惡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