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魏齊王芳嘉平(249年始)年間到晉武帝太康年間,是司馬氏的強權時代。魏末,司馬氏在排除異己、傾移大政的同時,也致力於清除異端思想和異端人格,試圖恢複禮教一統的局麵。司馬氏表麵崇儒,實質上卻運用權謀術數,劉勰評曰“跡沉儒雅,而務深方術”(《文心雕龍·時序》)。司馬氏馭政的法寶是道家的克柔之術和法家的“硬”、“狠”手段,自然真儒教並沒有恢複。外儒內道,或者外儒內法為這一時期的主導人格模式。就道而言,也隻取其柔克、機變的“內家功”;就“法”而言,不是取其法製整齊,而是取其權術。要立於那個時代,被司馬氏認可,就得穿了禮教的外衣,包藏道、法的機心,魏晉之際的名臣大抵如此。
魏晉之際複雜的政治社會環境和學術思潮的通力作用,鑄造了西晉文人儒玄結合、柔順文明的人格模式。西晉王朝建立後,司馬氏集團和曹魏集團的矛盾不複存在,黨同伐異的鬥爭也基本結束。但司馬氏政權對士人思想和社會意識的控製確實增強了。通過加官晉爵、興禮製樂、興學校、崇教化等措施,統治者的思想意識開始全麵地向士人群體滲透,思想和學術也由多元趨向單一。西晉前期,統治集團比較重視寒素儒學之士,後者也希望能依靠司馬氏政權提高自己的政治地位,所以他們最能思想一致。儒學和出身清素,是朝廷選拔任用寒素文士的主要依據,寒素文士也以此自別於玄學名士和士族士人。
魏晉之際,豪門子弟多以玄虛相尚、浮華交遊,生活上更趨貪婪奢侈。晉初統治者有意整頓浮華,提倡清廉。例如,傅玄在晉武即位初上疏,說“天下無複清議”是浮靡流行、風氣日下的原因,因而應“舉清遠有禮之臣”。(《晉書·傅玄傳》)晉武帝同意傅玄的主張,所下詔書,也常從儒行、清素、博學、思心通遠這幾方麵評價臣下。“思心通遠”是晉人提倡的研精探微,對天道、人事能作深入的乃至形而上的思考,是受“易”“老”思想影響的結果。可見,統治者推崇的這種人格模式是結合了儒玄兩方麵的因素的。《晉書》各傳對西晉人物的評議也大致與此類似,能夠反映西晉初所崇尚的人格模式。如評鄭袤“性清正”(《晉書·鄭袤傳》);華表家世以清著譽,表父華歆“清德高行”,表“清貞履靜”,表子廙“棲遲家巷垂十載,教誨子孫,講誦經典”,廙子混“清貞簡正”,第三子恒“博學以清素著稱”。(《晉書·華表傳》)華氏以“清”傳家,似乎成了他們區別於其他世家大族的一種資本。
又如,鄭衝“起自寒微,卓爾立操,清恬寡欲,耽玩經史,遂博究儒術和百家之言。有資望,動必循禮,任真自守”(《晉書·鄭衝傳》),可以明顯看到儒與玄、禮教與自然的結合。這些都是將儒道的因素調和在一起的人格,迎合了統治者對人才的要求。這種形式的“虛偽”由整個社會和政治的情勢決定,並不一定是個人人格的低劣所致,對西晉文學帶來了普遍影響。和統治階層的貪婪、奢侈、道德墮落、行為放蕩相比,這種儒玄結合的人格還是較為正麵的。當然,一般流於表麵,身體力行的不多。這種人格模式,反映君權和道統的意識,強調教化作用,在一定程度上抑製了個性與創造力,以及批判精神。在此種人格主導下,西晉詩文重新趨向雅致,因襲前人,柔弱少力。
跟嵇康、阮籍是同輩人的傅玄,是晉詩的開創者,他比同時代的儒者要淵博得多,對音樂和文學的淵源流變及風格體製研究較深,詩歌成就也超過儕輩,體現出正統儒者的人格。但即使是儒者傅氏,也受到了玄風影響。《傅子》中雲:“見虎一毛,不知其斑。道家笑儒者之拘,儒者嗤道家之放,皆不見本也。”傅氏認為,“拘”、“放”都不是儒與道之本,儒與道另有真義。傅氏的看法與實行目標,好像是遵儒而不拘、循道而不放,正是儒玄結合的意圖。《傅子》佚文雲:“經之以道德,緯之以仁義,織之以禮法。既成而後用之。”“仁義”是儒家的本旨,重在後天養成、教化所得,仁義而出於天性,則近於道德。原始儒家隻講“仁義”,不大講“道德”,至少不以道德為仁義之首。隻有老子才強調道德,傅玄的這種排列方式應是受道家影響,而道家否定仁義、禮法,傅玄則肯定它們,本質上還是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