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詩,具有全人類的普世價值。
詩,是人類心靈的深切呼喚。
詩是一條流經人類每個角落永不枯竭的清清小河。
詩是不受時空條件限製的。那是因為由詩所傳達出的人的美好情感是不受時空條件限製的。詩,可以越過滄桑歲月,到達地老天荒。
詩是整體意義上的美,是春風沉醉的美。詩是美的極致,因為詩具有巨大的藝術容量和廣闊的想象空間。
詩情和詩意充滿著美好的善意。詩,從來都是引人向善的。詩過去不會今後永遠也不會讓人向惡。詩可以達成各個地域的人們心靈之間的牽手。所以亞裏士多德哲學的重要內容是《詩學》,他指出詩是“創造的科學”;所以康德提出詩美“是道德的標誌”,而黑格爾說“美是理念的感性顯現”。
古希臘有《伊利亞特》和《奧德修斯》那樣的荷馬史詩,古代中國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那樣的詩,我國藏民族也有史詩《格薩爾王傳》,這些都無一不在證明著詩的普世價值和恒久美感。
20世紀中,詩更是把人類生活提升到新的高度。海德格爾說:“人類應當詩意地棲居在這片星球上。”詩在當代不僅具有普世價值,更成為人類生活新的標尺。
二
詩在中國具有更加崇高更加特殊的地位。在中國,詩從有史之初就受到格外的尊崇。中國是詩的國度。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哪個民族擁有像中國這樣數量巨大的詩歌和眾多的詩人。
詩是中國文學的源頭,也是中國文化的源頭。
孔子是最早發現詩的巨大價值和崇高地位的人,他是最早、最傑出的詩學家。他反複閱讀《詩三百》,他又重新修訂和編輯《詩三百》。《史記·孔子世家》說:“古者,《詩》三千餘篇,乃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後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然而《論語》中孔子已多處說過“詩三百”的話,《墨子·公孟篇》中也有“誦詩三百,弦詩三百,歌詩三百,舞詩三百”的話。另外,《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記載,吳國公子季劄這一年到魯,魯國為他表演的《詩》從名稱到順序都與今天《詩經》基本相同,而孔子這年隻有十歲。由此可見,孔子當時《詩》已成集。但值得注意的是,《論語·子罕》中記有“吾自衛返魯,然後《樂》正,《雅》《頌》各得其所”。可見《史記》關於孔子刪《詩》之說並非全無根據。因此筆者認為,孔子在讀詩傳詩過程中也整理修訂過《詩》。人們感歎於“孔子讀《易》,韋編三絕”。其實,他讀《詩》何嚐不也是韋編三絕。
孔子高度重視詩。他在《論語·季氏》中說:“不學詩,無以言。”長時期以來,人們總是從修辭學角度理解孔子這句話,認為不學詩就不會講話,例如楊伯峻先生的《論語譯注》就把“不學詩,無以言”譯成“不學詩就不會說話”。其實孔子在這裏說的是“不學詩就不能講話”,是關於話語權、發言權的問題。可見孔子對詩的重視。
孔子在《論語·陽貨》中說:“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強調了詩的綜合性、全方位的意義和價值,雖然我並不讚成他讓詩為政治教化服務的觀點。他在《論語·泰伯》中又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詩、禮、樂這三個大的階段構成人的心智成長、精神發育的全過程,而詩則是宇宙觀養成的第一步。“興於詩”是指詩讓人振奮,讓人激動,讓人富於激情地生活。詩召喚人們生活的激情、生命的激情。在這樣的精神狀態下,再經過“禮”的熏陶,使人合乎社會規則地生活,合理地站立在社會群體之中。最後完成的階段是“樂”,樂又是富於濃厚感情色彩的,但這時的感性化卻是和理性化高度統一的,是一種具有理性元素,與理性水乳交融的感性。是否定之否定的完成式。
“詩——禮——樂”這條人生成長的軌跡,詩在開端,在起點。
詩是重感情的,是表達感情的,是用感情來打動人、感化人的。孔子也正是從“詩——禮——樂”這條精神成長道路上走過來的。他是有著博大精深思想的哲人,他又是滿懷充沛感情的詩人。他是有性情的,是有激情的,他就是“興於詩”的。真正了不起的人,也就是具有崇高道德境界的人,一定是滿懷激情而又一腔深情的。孔子就是這樣。我們讀《論語》,裏麵處處是飽含感情的句子,完全沒有那種板起臉孔的態度。孔子是我國最早、最有成就的教師和文化傳播者,他實行的“師道”,不是講求尊嚴,而是熱情洋溢、感慨萬端,並用熱情和感慨去感染學生,讓他們從感情上去熱愛知識,進而對知識產生理解、尊重之情。這是教育學最重要的使命和方法,這是富於詩意的教學法。從這裏可以看出孔子“興於詩”的深刻本質和具體運用。
《史記·孔子世家》中記錄了孔子一生中最後唱的一首歌。這是他七十三歲臨終前唱的歌,也是他把詩與樂、把感性和理性高度結合在一起的典範。歌詞共三句:
泰山壞乎!
梁柱摧乎!
哲人萎乎!
泰山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