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無法投遞之郵件(續)(1 / 2)

一給憐生

偶出郊外,小憩野店,見綠榕葉上糝滿了黃塵。樹根上坐著一個人,在那裏呻吟著。嫋說大概又是常見底那叫化子在那裏演著動人同情或惹人憎惡底營生法術罷。我喝過一兩杯茶,那淒楚的聲音也和點心一齊送到我麵前,不由得走到樹下,想送給那人一些吃底用底。我到他跟前,一看見他底臉,卻使我失驚。憐生,你說他是誰?我認得他,你也認得他。他就是汕市那個頂會彈三弦底殷師。你記得他一家七八口就靠著他那十個指頭按彈出底聲音來養活底。現在他對我說他底一隻手已留在那被賊格殺底城市裏。他底家也教毒火與惡意毀滅了。他見人隻會嚷:“手——手——手!”再也唱不出什麼好聽底歌曲來。他說:“求乞也求不出一隻能彈底手,白活著是無意味的。”我安慰他說:“這是賊人行凶底一個實據,殘廢也有殘廢生活底辦法,樂觀些罷。”他說:“假使賊人切掉他一雙腳,也比去掉他一個指頭強。有完全底手,還可以營謀沒慚愧底生活。”我用了許多話來鼓勵他,最後對他說:“一息尚存,機會未失。獨臂擎天,事在人為。把你底遭遇唱出來,沒有一隻手,更能感動人,使人人底手舉起來,為你驅逐醜賊。”他沉吟了許久,才點了頭。我隨即扶他起來。他底臉黃瘦得可怕,除掉心情底憤怒和哀傷以外,肉體上底饑餓、疲乏和感冒,都聚在他身上。

我們同坐著小車,輪轉得雖然不快,塵土卻隨著車後卷起一陣陣的黑旋風。頭上一架銀色飛機掠過去。殷師對於飛機已養成一種自然的反射作用,一聽見聲音就蜷伏著。嫋說那是自己的,他才安心。回到城裏,看見報上說,方才那機是專載烤火雞到首都去給夫人小姐們送新年禮底。好貴重底禮物!它們是越過滿布殘肢屍體底戰場、敗瓦頹垣底村鎮,才能安然地放置在粉香脂膩底貴女和她們底客人麵前。希望那些烤紅底火雞,會將所經曆底光景告訴她們。希望它們說:我們底人民,也一樣地給賊人烤著吃咧!

二答寒光

你說你佩服近來流行底口號:革命是不擇手段底。我可不敢讚同。革命是為民族謀現在與將來的福利底偉大事業,不像潑一盆髒水那麼簡單。我們要顧到民族生存底根本條件,除掉經濟生活以外,還要顧到文化生活。縱然你說在革命的過程中文化生活是不重要的,因為革命便是要為民族製造一個新而前進的文化,你也得做得合理一點,經濟一點。

革命本來就是達到革新目的底手段。要達到目的地,本來沒限定一條路給我們走。但是有些是崎嶇路,有些是平坦途,有些是捷徑,有些是遠道。你在這些路程上,當要有所選擇。如你不擇道路,你就是一個最笨的革命家。因為你為選擇了那條崎嶇又複遼遠的道路,你豈不是白糟蹋了許多精力、時間與物力?領導革命從事革命底人,應當擇定手段。他要執持信義、廉恥、振奮、公正等等精神的武器,踏在共利互益的道路上,才能有光明的前途。要知道不問手段去革命,隻那手段有時便可成為前途最大的障礙。何況反革命者也可以不問手段地摧殘你底工作?所以革命要擇優越的、堅強的與合理的手段;不擇手段底革命是作亂,不是造福。你讚同我的意思罷!寫到此處,忽覺冷氣襲人,於是急開窗戶,移座近火,也算衛生上所擇底手段罷,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