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老莊後,中國傳統文化便充滿了宿命色彩,道學、玄學、陰陽學、風水學、五行八卦等曾風靡不衰。後來引進西方文化“德”先生和“賽”先生,慢慢就把老祖宗的宿命思想掩蓋了起來,成了主流之外的話題。非主流的東西,受主流入群的輕視,尤其受所謂的精英的嘲笑。比如說一個人的命運。主流文化倡導的是不相信命運,用知識改變命運。知識可以改變很多,甚至可以改變一定程度上的社會關係。在關係社會中,隻有少數行業精英才能獲得充足的自由活動空間,但那更多的是空想的,不是生活的。更多出身低微的知識分子,通過多種努力與途徑接受了良好的教育,也未必能實現他的願望,仍在另一個層麵低微地生活著。當然,我們祖先創造的歸隱文化、太監文化、阿Q文化會給現代人的失落一點調解和安慰,認為這一切都是命運,無法脫逃。知識深厚的一點的,會尋找宗教的庇護,從現實世界裏抽離出來,相信別人的設計,而自以為然。更多的平凡大眾,如我,在生活中顛沛流離,帶著美好的願望,又顧此失彼,活著的時候,就完成了從哪裏來,到哪裏去的一次輪回。我們沒有見過輪回回來的人,我們的思想裏出現過,但現實中沒有。幸好不能真的輪回,否則這個世界更為恐怖了。即使那樣,我們也需要給自己找到出口,我們不能在物質、名利、聲色、虛榮中窒息,我們需要更多的方式,發現自己的價值。即使不很實際,我們仍是滿懷希望,並成為我們奮鬥下去的信心。這種堅韌,是我們的本能,也是我們命運的需要。
我不相信命運。很久以前,我的意識裏根本沒有命運這個概念。
但是,很奇怪的是,每次出遠門,買了長途車票,在汽車站門口內心惶惶然溜達的當兒,看到在路邊手裏抓一把簽搖晃的“八字先生”,我會不由自主地湊上去,給一塊錢,抽三支簽,聽算命的老頭念戲文一樣的念幾句詞,看看老頭頭發裏的灰塵和臉上被太陽曬得蒼老的滄桑,然後茫茫離開。我不知道前途,但又很希望看到未來的樣子。明知道那老頭出售的是謊言,不是文化,但卻相信他的生命經驗可以為自己指點一些迷津。車一離開故土,謊言也留在故土。生活需要的是真實,身體力行,才能存活下來,並且得到真理。生活是一種重複,如果不去嚐試,我們很快就麻木、蒼老、死去,一事無成。如果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好奇,又感情細膩,我們會獲得充實的生活。在生活不穩定的情況下,情感欠缺的人會感到荒涼無處不在,感到世界麵臨末日,一直生活在自己虛構的窮途末路上。情感細膩的人,一點細微的變化,都會令他發現機遇,充滿激情,創造出新的環境。情商高的人會讓生活過的很美妙。我一直這麼認為。
年輕的時候,我們獲得離開種地的機會,四處去流浪,尋找新的生活。我從寧遠出發。寧遠,如果不是舜帝的崩葬之所,肯定如同其他默默無聞的小縣一樣,至今在深山裏,聽雞鳴狗吠。我們穿一雙涼鞋,隻帶一件襯衫,就大批大批地離開故土。我們是羊,機會讓我們變得像狼。一車人到了廣州的車站,有的去東莞,有的去佛山,有的去市郊,有的去深圳。我們都信心滿滿的,甩甩頭,就以為踏上了金光大道。我去潮陽。廣東,惟獨潮陽我有朋友。朋友是船票,他的用途可以讓人旅途愉快,而要驗證交往,是在走進了那片土地為生活謀的時候,真心的朋友會為朋友真心地考慮,假心意的朋友隻是敷衍了事。當我在那些朋友生活裏打上深深淺淺的印記之後,我帶著自己的靈魂,仍是漂泊,從潮汕平原上的小鎮,到深圳的海邊,都是藍天白雲,心情卻亂七八糟,多少年都在路上,生活安放在路上,對歸屬感要求十分強烈的中國人,簡直是一種毀滅性地折騰,把狼又折騰回了羊。我在這裏見到的摸到的所有的富麗堂皇,都是虛幻的。很多時候,我都想回家,那個落寞的鄉村,至少有熟悉的炊煙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