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世俗與純粹(1 / 2)

我是世俗的,為了錢,我從湖南來到了廣東,不為別的,隻是想過上好日子,有錢花的日子。錢不斷地讓我改變職業,改變角色,從惴惴不安的青年,到今天臉皮比城牆厚的中年,仍然在追逐,在急功近利,在溜須拍馬,在阿諛奉承。有時候是為錢,有時侯是為了討領導歡心,有時侯完全是為了調節氣氛。久而久之,我自己都糊塗了,我究竟在說著什麼,有什麼意義。但生活就這麼過,一刻也不停留,而生活中的人,更渴望能左右逢源,遊刃有餘,把關係打點得妥妥的,把日子過得水水的。我需要的生活也是這樣,衣食無憂。所以,我得繼續去逢迎,即使不知所謂。

有一天和兩位朋友一起吃飯,黃劍豐和江協楷。劍豐是個青年詩人,兼寫散文,得過廣州文藝獎。協楷是個青年美術家,一直在苦練丹青。我們先在協楷的畫室喝工夫茶,畫室中央有一個大畫桌,桌麵鋪著白紙,白紙上麵疊著白紙。我們並沒有聊畫,也沒有聊詩,甚至也沒聊寫作,我們喝著潮汕工夫茶,隻說跟潮汕有關的話。當最後的太陽光掠過城市高樓的深色玻璃窗,天色暗淡之後,我們決定出去吃飯。劍豐說有一個好去處,並且誇獎菜的味道如何如何合口味。我們走出來,走人人流,像沙子回到沙漠。走過了一個站,到新市墟,然後往棠湧村裏走,這裏是賣廉價貨的地方,兩邊的鋪麵都在門口貼著紅紙,寫著大減價。有的店裏,店員幹脆走出店鋪,在門口拍著巴掌,吸引路人的注意力。看著他們無所畏懼的樣子,我有些慚愧起來,我自以為已經很世俗的了,但麵對年輕人,我覺得真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這個前浪要死在沙灘上了。

黃劍豐和江協楷邊走邊聊,心無旁鶩似地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好像也很盡興。

我一邊走一邊想,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地方,能讓劍豐如此著力推薦呢?

到了棠湧裏邊的一個大市場,二樓有一個川菜館,劍豐說到了。我們上了二樓,大廳布置得很簡潔,除了桌椅,沒有任何多餘的東西。這是一間很不純粹的川菜館,除了川菜的酸菜魚、辣子雞,還有粵菜的叉燒、湘菜的血鴨。現在的菜館,為了生意,已完全迎合市場。我們撿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劍豐點菜,這個潮汕詩人竟然能吃辣。坐在他身邊的協楷聲明不吃辣,抓了一包紙巾準備著擦汗。在等上菜的時候,聊起了往事,我們說到了“純粹”這個詞。純粹,沒有雜質。在這個近黃昏的時候,我突然醒過來,當年我也純粹過。在這個什麼都標明價格的現代都市,我的純粹已被自己消費掉了。現在談起來,看到劍豐的平靜,看到協楷的專注,我感覺到了自己的輕浮,來自世俗的輕浮。劍豐似乎忘記了身處在一個物質社會,忘記是在一個並不純粹的川菜館,而是談到了精神向往,談到了堅持,談到了對生活的希望:希望純粹一點。我也以為,寫詩當然要純粹一點,作畫也該純粹一點,愛好,應該更純粹一點。而在我的生活中,“純粹”已是一個久違了的詞,也是一個很簡單的詞,但在今天,卻像一顆蒙塵的明珠。在不同的環境裏,“純粹”有不同的意思。例如純粹個人見解,純粹一家之言,純粹是為了遷就。劍豐所說的純粹,是專一的、幹淨的、堅持的。這讓我有些感動。我們都年輕過,都純粹過,有人保留了下來,而我現在卻要開始重新認識,重新追求。舍和得,原來也是循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