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田埂上的人家(1 / 2)

村莊的西北角像一把鐵犁鍥進田野,鐵犁尖角邊上有三個房子,清一色黑瓦房,在田埂邊上,一溜一溜,像一塊夏天的田園。

最右邊的那個房子立在坡上,坡下是一條小水溝,水溝外是稻田。主人在土坡上摳出一條歪斜的槽,鋪上石塊,就成了一級一級台階。每個早上,房子的女主人都拎一個底部長了鏽的鐵皮桶下到水溝邊,或洗衣服,或洗一把青菜,或殺一條魚。偶爾可以看見屋主的一堆女兒齊刷刷地站在水溝邊,大的幫小的洗頭,一個幫一個,披頭散發,或笑或罵,自然而然。屋子的主人——那個放牛的老頭,背有點躬,嘴上叼著煙,時而在屋簷下,時而走進門去,不知道是在忙著自己的,還是在防著別人打他女兒的主意。

除了這一堆女兒,他還有一個兒子在跟著親戚做牛生意。從他們家傳出來的意思,牛生意做得不錯。到了快結婚的年齡,說媒的來來往往,最後挑了一個漂亮姑娘結了婚,還沒等到生下孩子,又離了。從他們家傳出來的意思是那女人懶,每天對著鏡子要花兩個小時,打扮好了,下不了田了,進不了地了。尖頭皮鞋的小鞋根插進泥地,半天拔不出來。老人罵兒子,兒子說媳婦,一起磨擦,就過不下去了。還有一個說法是,這媳婦跟她在供銷社工作的表哥好了,每次上街,到了表哥的房裏就不出來。

無論怎樣,經過一番折騰,小兩口離婚了,在這個小小的角落引起了小小的震動。女的走了,受累的是兒子。好在他是個走江湖的男人,安排好父母,又走了。男人出門闖蕩,是一樁長誌氣的事。村裏人都這麼認為:好男兒誌在四方,不能在家裏窩囊死。

田埂上的人家恢複平靜後,狗也不吠了,雞也跑出來,招搖過路,踱到橙子樹下,公雞追過來,交歡一回,就處在一起,扒著地上的鬆土,咯咯咯咯的,分享著伴侶的喜悅。橙子樹歪著脖子,所有的枝葉胳膊都向西伸展著。樹的後麵是一座房子,遮擋著東方的陽光。樹像人一樣明白,東方不亮西方亮,東邊沒太陽就往西邊長。它龐大又濃密的枝葉罩住了下麵的村道。遇雨或烈日,村人會停下腳步來,或聽雨響,或聽風翻動樹葉,漏出幾縷銅錢大小的光掉在地上。或者僅僅是站在這裏歇一歇,一邊點一支煙,一邊看西邊連綿不斷的田野,純樸的臉上,卻並沒有多少閑情逸致。

樹後房子原來還是氣派的,現在改得像一個窩棚。

大門前原來有幾級台階,現在,台階去向不明。

這屋子的主人原是一個精壯的農民,經常挑一擔糞桶出出進進。遇到熟人,就是在家門前,也要放下糞桶,拉著人抽一支煙,熱情一番,才重新出發。路上遇到人也是這樣,一邊跟熟人打招呼,一邊放下糞桶。別人以為是他挑不動了,要歇下一口氣。他的老婆穿著整潔,一副精明能幹的樣子,經常是到了地裏半天了,才見自己的男人晃悠著兩隻糞桶到地裏。然後夫妻倆是你挑水來我澆園,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也不乏詩意。他們有兩個兒子,大的十二三歲,小的十來歲,守在家裏,還算聽話,這讓他們覺得踏實。

有一天,村裏一個壯漢在附近村子打倒了一個從外縣來教拳的拳師,一下子就點燃了年輕人好鬥的激情。幾個人聚在一起,不談農事,而是談某某跟某某打架,三拳兩腳就解決了。村裏有一些拳腳功夫的,開始收起徒弟來。一遇到街上發生械鬥,一夥人騎上車就往街上衝,仗著人多,打贏了幾回。得了好處,就割肉買酒,大呼小叫,把一個安靜的村子鬧騰得不得安寧。

這屋子的主人原來也練過幾個套路,跟鄰居比劃的時候,被鄰居的兄弟拍了一磚頭,從那以後,開始神智不清,老是懷疑他的女人跟對方有不正當來往,鬧得兩家雞飛狗跳。女人不得安生,帶著兩個兒子一走了之。他一個人瘋瘋癲癲,胡亂地過著日子。房子漏了,他就挪一下窩,再漏,再挪。挪無可挪,找來一幫狐朋狗黨,把房子拆了,將有用的材料蓋了一個窩棚,而把多餘的木材當了柴火。一個好好的家,三年不到就隻剩下了一個影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