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隻雞的鄉村(2 / 2)

雞或者狗,都還在。老屋還在,巷子還在,一切還在,卻恁地多了無數的荒涼。

雞在揮動著爪子,翻著泥草,咕咕叫著,無憂無慮。

五隻雞裏,一隻雞孤單走了出來,或者它記起了什麼,或者要回去暖窩,或者隻是找水喝。一隻鳥——記憶裏沒有的鳥,外來的鳥,立在高高的柏樹尖上,哇哇叫著,不知道它在這煙雨裏宣誓著什麼,或者這煙雨勾引起了它的一番鄉愁,憋不住了,在半空中呼喊著,或者哭泣著,抒發情懷。雞無動於衷,它們習慣了這裏的鳥叫蟲鳴,像城裏人一樣按部就班地生活,隻是,它們無須知道生活的使命。

母親出來,見我一直盯著雞看,說:晚上殺一隻,養了幾個月了,該殺了。

我說:我不吃雞,我吃青菜。

母親說:現在有什麼青菜?沒有。有筍子行不行?發了一場雨,後山出滿了小筍子,好新鮮的。

我說:好,我喜歡。

後山一片蔥籠,沒有人去收拾,荊棘與經濟林相互傾軋,悄無聲息地上演著叢林法則。有的樅樹上,掛滿了一樹白色的丁榔花。而在向東的坡麵上,水竹在遍地蔓延。原來的果園,因為無人管理,現在成了竹園。春末夏初,成了菜園。來扯筍子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吃不完,還上街賣。

母親拎出一捆筍子,我拈出一支,剝開筍衣,就聞到一股清香。這是在城市裏,永遠聞不到的味道,我有些沉醉。甚至偶爾在腦海裏產生歸意。我一直向往結廬南山下,過那種遠離塵囂的生活。但我拿不出決心,被生計牽絆得時常沒有自己的主張。看起來在自由自在地生活,而其實像鄉村裏的一隻雞,無論鳥在頭頂如何鳴叫,都喚不醒它回歸鳥類,重新飛翔的欲望了。

梨樹下的雞已經散去,水泥路上的一隻雞正在向我腳下的幾片筍衣張望。

一隻黃狗從巷子裏溜達出來,是一隻母狗,剛下崽,奶子鼓鼓地墜著,隨著它的走動晃動著。它看也沒有看我一眼,就走進了前麵一間新樓房。

鄉村的樣子變了,鄉村的人變了,渴望著認可,渴望著改變。但我隱隱約約覺得,鄉村有的東西仍然保存著,比如它的安靜,它的悠閑,或者它的精神內核還是與土地親近著,依然那麼質樸,依然在保持著生機。鄉村會不會荒廢,我不知道,或者我知道,但現在,我不想去麵對答案。我的鄉村,無論發展成什麼樣的一種形態,隻要母親在,隻要炊煙在,我們對鄉村的關注和愛,就不會改變。

此時,一隻雞竄過我的腿下,梗著脖子,縮著身子,魚一樣竄向我的孩子。

孩子在吃餅幹,一些餅幹屑兒灑落在地上,雞聞到了香味兒,幾隻雞從不同的方麵竄了過去。兒子扔了餅幹,彎下腰就按住了一隻,大叫:爸爸,爸爸,快來,我抓住雞了。

那一臉的得意忘形,如同我的童年。

此刻,鄉下的老家最為令人安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