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是借到了,是從村主任處借的,慣於聽從他的村主任,這回沒有完全聽從——與他有約在先,隻借兩個鍾頭。
現在,朱福不旨考慮其他的,他要在這兩個鍾頭內駕著借來的水牯牛接幾塊田的邊,一下田,他就駕牛揮鞭。
嘴裏催著,鞭子不停地揮著,一鞭一條血痕。
那水牯牛根本不買他的賬,像是一坨石頭似的一動不動。
還回過頭來用一雙小圓鏡似的眼睛看著朱福,那樣子好像是在說:“我就是不動,奈我何哉!”
朱福來氣了,手中的水竹條子雨點般地落在水牯牛的屁股上。
那水牯牛發瘋似地向前跑著。
水牯牛越跑越快。
朱福越跟越亂套,一個趔起,撲倒在新泥上。
馬全興帶著大家走了。
村醫務室裏頓時靜了下來,朱福昏昏迷迷地躺著,掛著吊瓶,臉紅紅的,像醉酒一般,嘴微微地動著,像是在說什麼似的。
白澤菊彎著側著耳朵聽了一陣才聽清楚,朱福在不停地說“接邊”,弄不清他是清醒的還是在說夢話。
她隻能幹著急,就像不會遊泳的人麵對著自己溺水的孩子一般。許是為了安慰吧,白澤菊連連說:“馬上就找人去接!”
“媽媽!媽媽!”朱福的兒子跑進醫務室氣喘籲籲地說,“我們田裏……”白澤菊站在門夕卜的石板路上,手搭涼棚,往河對麵自己的田裏一望,隻見人影幢幢,牛歡馬叫……有的在犁田,有的在鏟田坡,有的在掛子田埂。
白澤菊的臉上頓時泛起了感激的陽光,腫泡包的眼睛溢出了淚花……
走出醫務室,馬全興與白蓮等幾個村組幹部碰了一下頭,研究如何幫扶老書記。
看到朱福的狼狽相,白蓮打心裏高興,認定這是他應得的報應。經馬全興一提醒,她又不得不把自己的“私心”攆開,自覺地從一個村幹部的角度來考慮問題了。
白蓮家的田不多,三塊:兩塊水田一大軍墳前的那塊已並了藕;另一塊有半截是秧母田,剩餘的半截已栽了秧。麥田隻有一塊,一清早就駕著自己那頭黃牛犁,到朱福出事的時候,已經犁得差不多了。
“就我們幾個,”白蓮接過馬全興的話說,“能出牛的就出牛,能出人的就出人,幫他半天,就權當做好事。”
“福啊!福啊!”白澤菊回到醫務室異常激動地喊醒朱福說,“你煙放在什麼地方的?茶葉還有沒有?”
像是注了強心計似的,朱福一下來了神,病也像是好了大半,他睜開眼睛,看白菊。
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特別任務似地催促道:“回去!快回去!把午飯弄豐盛一些,勸他們多喝幾杯灑。”
受命之寸
白蓮不肯走馬上任,應該說還有說不出口的原因一群眾對現在的幹部頗有微詞,幹部幾乎成了腐敗的代名詞,對此,白蓮不敢苟同,她能夠一分為二地看問題,但她不願讓人誤解,誰又願意清水不坐坐渾水呢?當然,趁水渾摸魚的要除外。再者,計劃生育工作由婦聯主任唱主角,白蓮自認為沒有能力來幹好這項工作。
白蓮的婉拒,大大出乎馬全興的意料,鄉婦聯主任見狀回頭對白蓮說:“我看這樣,小白,幹也罷,不幹也罷,你同我一道去村委會向張書記說(張書記是鄉黨委管組織宣傳的黨委副書記)。”
村委會會議室裏正在召開村組幹部會議,主席台上坐著張書記和村主任,村主任正在東拉西扯地傳達鄉上關於小麥田間管理會議精神。
村主任那震得屋宇都是響的聲音戛然而止,張書記站起來,笑著說:“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白主任到主席台上就坐!”
人們回頭一看,見鄉婦聯主任拉著白蓮的手站在門口。開會的人不知出於一種什麼心理,都跟著張書記鼓起掌來,很熱烈,炒豆一般。
白蓮不能退,鄉婦聯主任緊緊地攥著她的手,她低著頭,腦殼裏白茫茫的一片,隻有兩條腿機械地動著……坐在主席台上,白蓮低低地垂著眼。她不敢去看台下坐著的人,不時望望天花板,不時瞟一眼牆壁……
散會後,張書記與幾個村幹部在搓麻將,白蓮軟磨硬纏要鄉婦聯主任去說。“張書記,白主任她……”鄉婦聯主任剛開口就被張書記打斷了:“革命工作哪能由自己想幹才幹,不想幹就不幹!”
不知道是為了迎合張書記,還是真心實意地挽留白蓮,在座的幹部們爭先恐後地做起了思想工作一有的人現身說法:我還不是跟你一樣,不願幹這個差事,但上級點將點到了,還不是得做。
中午,兩桌,很簡單,工作餐,兩隻大公雞,四條鮮活的鯉魚,最小的一條將近三斤。
鄉上領導和村上的幹部坐一桌,幾個組長同坎事員坐在一起。
白蓮有生以來第一次吃這樣的工作餐,顯得很拘謹。“白主任,菜可要吃喲!”坐在上席,與白蓮隔角相鄰的張書記把一條雞腿夾到白蓮的碗裏說,“吃得才能跑得嘛!基層工作……”
白蓮拿著竹筷,未動,眼睛看著碗裏的雞退,靜聽著張書記的教導,不時地點點頭。張書記的“崗前培”,白蓮覺得並不難懂,也容易做到,唯獨對碗中的雞腿有些犯難一她怕吃皮,看見那疙疙瘩瘩烏不溜秋的樣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