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枯木逢春(3)(2 / 3)

1966年至1977年,這11年的高、初中學生聞風而動,就像當年的紅衛兵聞風而動一樣,當然目的不同,前者是走向書本走向振興中華的道路,而後者是不論是握鋤柄還是跑江湖的,不論是在機關已占得一席之地的還是在煉鋼爐前揮鏟喂煤的,不論是講台上站著的還是教室裏坐著的……他們都像著了魔似的,毅然決然地作出了同樣的選擇一加緊複習,迎接祖國的釤隨。

他(她)們在垃圾堆裏尋找著《代數》,他們從冷宮裏請出不食人間煙火的老師,他們為借得一本複習資料不惜腿腳跑斷,他們為擁有一本複習資料全家出動彩〖燈謄抄……

複習班應運而生,有資格的走進教室,沒資格的把教室圍了一個裏三層外三層。這些人中,有的是夫妻結伴,有的是兄弟同行,有的……

白蓮放下了砍板,卻不能放下鋤柄,主要原因是她怕聲張怕人家說她這個妹子不安分。

她悄悄地認真地有序地複習著。

她製訂了複習計劃,一回至家她就捧起那油渣般的書一一朱大軍沒有食言,他不僅頂起了所有的家務,還不辭勞苦跑五十多裏山路從一個親戚的親戚那裏借回了一些書。這些書已爛糟糟的,如果用鹽水泡一下,就完全可以當鹹菜下飯。但白蓮卻視之為珍寶。

白蓮的時間有限,她就充分地利用夜晚。三更半夜,朱大軍從睡夢中醒來,看見白蓮坐在燈前全神貫注的身影,總是心疼得不得了。往往這時,他總要悄無聲息地爬起來。

要麼給白蓮披上一件衣月艮,要麼兌上一杯白糖開水,要麼就是輕輕地扶著白蓮的肩頭噙著熱淚說:“婆娘呀,你不顧自己,也得顧顧肚裏的小東西呀!”

“我曉得。”這輕言細語的回答,好像不是出自白蓮之口,因為從她那裏根本見不到一絲答過話的痕跡,燈光依舊在靜靜地燃燒,白蓮依舊全神貫注……

白蓮未能考上大學。

她本意是要報考中專中師的,到公社去報考時才知道自己沒有資格,已婚的考生隻能考大學,她硬著頭皮報了考。

白蓮回到家就從小木匠處借了高中教材,很刻苦地學習著。然而,一個月的時間,白蓮即使有分身術,也是很難把高中兩年的課程補上的。就這樣,白蓮帶著知識的缺陷腆著肚子走進了寒冷而火熱的考場。

白連考得並不差,離體檢線隻差20分。

這樣的成績,如果繼續學習,在第二年秋季的招生中,雖不能誇口進名牌大學,但進高師班之類的大學是不成什麼問題的。但她已不能參考了,在小木匠等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她的倩倩已呱呱墜地了。

坐月子的準備還算充分:過年時,兩頭肥豬已出欄一調一留一,近200斤豬肉,兩個坐墩兒,沒有熏,醃製後風著25斤邊油,全都煎成了白生生的化油,裝在瓦罐裏。蛋,過年之後,雞生的蛋全然沒動一沒有賣,也沒有吃一已積起了大半籮筐。醪糟、紅糖……

吃的不用再操心,但白蓮的坐月子“坐”得並不安穩。

朱大軍裏裏外外地忙,使她如坐計氈,“三兒”一洗,白蓮就要起床做家務,朱大軍搬來白澤菊方才說服她。

按照坐月子的規矩,白蓮隻得在床上或坐或臥,過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特殊生活。

這種生活是思想瘋長的沃土。

她的心靈的天空並不黑暗,招生製度改革沒有給她帶來實惠,要怪,隻能怪自己的命不爭,要不,倩倩為什麼偏偏要在這節骨眼上來到人世呢?她很愛倩倩,跟天下母親愛自己的兒女一樣,正是這種愛使她作出了自我犧牲,放棄繼續參考的強烈欲望,這種放棄當然是痛苦的,就跟生產倩倩時的陣痛一樣痛苦。痛苦之時,看一眼女兒,快樂的太陽又會從霧蒙蒙的心頭升起。每每這時,她就要抱起倩倩,飽吸那醉人的乳臭,端詳那紅紅的有些許毛毛的臉蛋。

有一天,白蓮突地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發現,她覺得倩倩的眼睛、鼻子、額宇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一個塵封的形象在她的眼前閃現……

二十幾年來,朱大軍從未像現在這樣活得有滋有味,覺得自己娶上了白蓮,簡直就是幸事中之幸事,是自己前世好事做得多的報應。因此,他對白蓮珍愛得不得了。在野夕卜摘得一把剌泡或刨得幾顆地瓜,他也要用一張桐子葉或其他的闊葉包回來讓白蓮吃。晚上,幾乎是天天晚上,他總是要把白蓮緊緊地摟在自己的懷裏,似乎不這樣白蓮就會跑掉。白蓮說的話就是聖旨,很難聽到大軍說一個“不”字……

如果說白蓮老遠地從川東奔到黔的這個小山村是逼上梁山的話,那麼現在的白蓮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愛,對曾帆的愛,也在漸漸地往大軍身上遷移。在夜深人靜之時,她倚偎在大軍寬厚的懷中感到異常的溫暖和安全,睡得也很香甜。有時,也要進行情感交流,這種交流往往肉體多於語言:肉體交流時,掏肝掏肺語言交流,卻說的是一些大實話,諸如怎樣努力還清債務,如何再起一間屋,哪怕是極為簡易的茅草棚棚……

倩倩的降臨人世,更是給這溫馨的二人世界帶來了福音。

像是注射了興奮劑似的,朱大軍整天樂嗬嗬的,雖然他忙得不可開交一一丟下鋤頭就背起背篼到自留地裏去砍菜弄豬潲,然後挑水煮飯換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