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看則罷,一看,曾帆身體裏幾乎所有的血液都流向了腦門,牙齒咬得咯咯有聲,腮上的肉一個勁地亂跳著……
他真想把這滿紙的醜陋與肉麻,連同那陌生的麵孔撕它個粉身碎骨,然後,鎖上門跑到車間把鍾琴叫出來,給她兩記複仇的耳光,要狠心,要使她的半邊臉永遠地歪在肩頭,不管是法師還是醫生都扳不正。同時,他又有些為難,深更半夜,不知往哪裏撤退。回沙河,沒有調動車輛的那個本事。到舅舅家去,肯定要挨他一頓罵,說不定還要將自己掃地出門。
曾帆無計可施,他掏出一支煙來叼在嘴上,那煙像得了魔力一般不停地顫抖著,費了很大勁才把火柴擦燃,然而煙與火像是沒有緣分似的,總是“沒得鬥”。煙,不馴服的煙,曾帆似乎已無力控製,它掙脫嘴唇束縛,跳落在曾帆的大腿上,三弓三翹,幾乎失卻了煙形同時,那剛擦燃的火柴,也造起反來,它似一個調皮的稚童,曾帆就像一個七老八十的老太婆,手一鬆想再逮住它,那簡直就是徒勞,它一下鑽進了毯子。
兩手像抓住了滿把的蠤麻似的,曾帆在毯子上亂抓著……
這時,曾帆的心裏已徹底被驚1慌占領,但當他明確地意識到火柴並沒有闖下什麼大禍的時候,那怒氣的彈簧又舒展了,不過,它的形態已發生了轉變,它已由紅紅火火變成了藍焰幽幽。
曾帆把信按原樣折疊好,身上衣正新,它也得伴著汙泥濁水般的信鎖進箱子。
寢室內一切者卩光複了。
曾帆腳不洗口未漱就上了床。現在,他平躺著無精打采地看著手上的表,看著它的麥芒似的指計老牛般地挪動,點剛過,離鍾琴下班的時間還有一個半鍾頭一他恨她,又急切地想見到她一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心態,大概是誰也不想擁有的,這是一種煎熬得人要死的時候心態。
遠遠地傳來了人的喧嘩和汽車喇”的鳴04,曾帆看看表知道鍾琴她們下班了一一家住城內的,上下班有廠車接送。
曾帆趕緊起床脫衣,然後蒙頭大睡,像是睡得很酣。
鍾琴與幾個女工說說笑笑進了宿舍樓,上了石梯踩得走廊的木板咚咚直響,從聲音上,曾帆明顯地感到了鍾琴的喜悅。
咚咚咚一有人敲門。
曾帆像根本沒聽見似的,回應鍾琴的是勻淨的鼾聲。
“曾帆曾帆”
聽到鍾琴的喊聲,曾帆嗯了幾聲後才緩緩地拉亮了燈,然後慢吞吞地起門。
鍾琴有些氣憤地說:“你是死豬呀!”
曾帆避開鍾琴的目光,大夢初醒般揉著惺忪的眼睛斜倒在床上,頭未枕著枕,身未蓋上被,就呼呼地睡去了。
鍾琴讀完睡前的必修課,不僅沒有半點睡意,反而顯得異常亢奮,她笑嘻嘻地打量著曾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特別重大特別緊急的事,急促地喊叫著:“曾帆,曾帆!”
曾帆圓睜著眼睛說:“啥子事?”
鍾琴說:“衣月財逢好了,起來穿看合不合身。”
曾帆抱著膝蓋坐著,滿以為鍾琴要向自己交代信的問題了,睜著一雙死魚眼睛,密切地注視著鍾琴的動向。
鍾琴打開了箱子,先愣了一下,然後在箱內將信捏成一個紙團,很麻利地塞進了下裝的口袋裏。
這一動作比尖刀還要鋒利,比蜂、蠍的毒液還要毒,一時之間,心鮮血淋滴,曾帆的心像灌著氣的氣球一般迅速地紅腫開來。一時之間,曾帆隻是感覺氣緊,他順水推舟,緊閉了眼咬死了牙。
鍾琴把衣服捧到床前的時候,喊,曾帆不應不答;推拉,曾帆石頭木料似地動一動。
鍾琴認定曾帆打痧了,於是掐人中灌白糖開水前後左右忙得不亦樂乎。
試心
天一亮,鍾琴就到廠食堂打回了稀飯饅頭。
曾帆滴水未沾,並提出了回沙河,鍾琴沒有強留,她考慮到鍋灶沒有,曾帆想0乞點什麼也沒法煮。
來到客運站,鍾琴說送曾帆回去,曾帆說沒有這個必要。
在沙河下了車,曾帆本想直接回學校,但想到嶽母、妹妹沒有得罪自己,便埋著頭拖著千斤般重的腳走向上街。
“媽媽,我不舒11,到樓上去睡一覺。”林芝芳正在階沿邊的簡易洗衣台上刷洗著衣11,聽到曾帆的喊聲抬起頭笑嘻嘻地看著,以為是晚上歡樂過度,便說:“你去吧,去好好休息一下,我把這幾件衣服刷完就煮飯。”
曾帆躺在床上,像害了大病一般虛弱,卻沒有睡意,他不願去想那封信和鍾琴的那個細微的舉動,但腦殼裏偏偏塞滿了這些東西;他想放聲痛哭,但又清楚地知道這裏不是放聲痛哭的地方。
寧願討一個瞎子瘸子,也不願要一個不貞潔的女人作為妻子,曾帆覺得鍾琴雖還不到這個地步,但已出現了危險的苗頭。
如果說現在曾帆滿腦殼堆放著的是幹柴,那麼點燃這幹柴的火苗就是鍾琴頭腦這危險的苗頭。曾帆不願這火無休無止地燃下去,他還想對鍾琴的那顆心作進一步的測試,理智的鐵手不停地拍打著,但總不能如願一這裏的火勢控製住了,那裏又熊熊地燃燒起來了……
他已無力拍打!
他任隨那無名的邪火,在自己的心室裏劈裏啪啦地燃燒,也隻能在自己的心室裏劈裏啪啦地燃燒,他無從發泄,誰也不是他發泄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