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道巨型山脈縱橫交錯,冰冷而又沉重地匍匐在無盡黑暗的虛空深淵,沒有人比宮臨宇更清楚,這片隕龍之地舉世無雙的巨大價值——前後不知經曆了多少個紀元,竟然有十三條神龍選擇在此屍解殞命。
宮臨宇久久方才壓製住心頭洶湧的激動和興奮,默默催動體內血脈,遙遙感受巨大山脈間飄搖流蕩的神龍氣息。
宮臨宇體內的血脈力量一經催動,隱隱似有一聲龍吟咆哮而起,然而,很快他卻大驚失色,強行終止了體內神龍精血能量的運行。
他冥冥中感應到,整個隕龍之地,十三道神龍屍身衍化而成的巨大山脈間,神龍的氣息稀薄幾近於無,而在那最中間的龍山巔峰之上,有一股無比強大的生命脈動,仿佛有一個孕育千年萬載的龐大生命即將誕生。
也就是這個隨時可能誕生靈智的強大生命,散發著強烈而深沉的召喚,令早已與他血脈融合的神龍精血幾乎就要脫體而飛。
宮臨宇封禁體內神龍精血力量後,第一反應是有人捷足先登搶奪了屬於他的機緣,不由得心生暗怒。然而轉念間一想,又頗覺不對,且不說青冥澗下的穀神小玄界多少年來第一次真正開啟,就說那些但凡進入此界的修者,大多都是穀城周邊境界偏低的散修,絕對沒有人會如他這般準備充分,能夠平安穿過遍布冥煞之力的虛空亂流,到達這片隕龍之地。
一念及此,宮臨宇稍稍舒心,順著心靈的感應,轉身遙望隕龍之地最中間的那處龍山巔峰,隻見那裏仿佛垂天懸掛著一寸寒星,乃是整個隕龍之地所在的黑暗世界唯一的光明。
默默感受著那縷光明深處強大的生命脈動,宮臨宇猶豫再三,終究暗自咬緊牙關,開啟所有護身法寶,借著一支神鷹飛羽的靈器之力,義無反顧地朝著那寸光明飄了過去。
……
……
龐大無邊的隕龍之地,第七座龍山腳下,在冥煞之力侵蝕下已經蒼老衰頹至極的南門宴,仍舊一步又一步地堅定前行。他很清楚,自己的希望渺茫,也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即將消耗殆盡,而那寸好似高懸於天的光明,依舊如寒星般遙不可及,但他沒有停下腳步,隻因不願放棄。
第七座龍山,壯闊而雄偉,若然從遙遠的天際俯視,可以清晰地看到,它生前應該是一條無比強大的應龍,雄壯修長的身軀綿延數千裏,小半舒張的雙翼,搭落在臨近兩道龍山山梁之上,幾乎遮沒了那兩道龍山的半截身軀。
南門宴在陡峭嶙峋的山道上艱難行走,前後不知堅持了多少個日夜,在近三分之一段的終點,殘餘的生命終究耗費到了盡頭。
看著那依舊如寒星般高懸在天外的一寸光明,他內心中沒有強烈的情緒,既沒有麵臨死亡的大恐懼,也沒有強烈的不甘和憤怒,他隻是有些遺憾,他沒能修行到元神境,沒能找回自己失去的十一歲之前的記憶,沒能弄清楚自己的真實身世,沒能……
南門宴的氣息衰頹得很是微弱,他感覺不到悲哀,好像他本從天地中來,即將回歸到天地中去罷了。他知道,這是這片黑暗世界的天地意誌附加在身所造成的影響,這是一片死亡之地,一片屍解命隕之地。
他在山道邊尋找到一塊較為平坦的大石,顫巍巍盤膝坐落,雙手交疊在身前,正是跏趺坐的姿勢。他真正的破道修行,就是從這個姿勢開始的,他希望能夠以這個姿勢結束,最起碼這樣,在生命耗盡最後一息,死亡真正來臨之前短暫的瞬間,他還能夠記住:
那個傳他『安若般若』法門後不告而別的少女;
那個在夜雪深處聽他傾訴而握緊他手掌的少女;
那個在九嶷山族長大屋門前石台上指點他練劍的少女;
那個與他在迷穀深處共浴靈泉將一襲火紅的裘袍罩落在他頭頂的少女;
那個在雷火浴身中蛻變成人的少女;
那如人端坐、三年落一子、一局三百年的弈天九尾火狐。
山鬼!
或許,如果,這就是愛,那麼,他這短短十四年有餘的人生,也算是愛過了,隻是,可惜……
南門宴最後一絲明晰的念頭,至此而結,可惜什麼,整個天地一片沉寂,冰冷而又黑暗,無以回答。
濃鬱的冥煞之力,仿佛無形的風刀,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層層剝蝕著他的身軀。
三天過後,他的身體開始腐爛;
七天之後,他的皮膚徹底剝離;
一個月過去,他已近成一具白骨;
三個月過去,他那氣海丹田深處縱橫三十裏的真元湖泊幾近幹涸,剛剛發芽的青蓮幼苗近乎枯萎,阻擋冥煞之力並維持他整個生命最後一絲氣機的元力,即將告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