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韶惠,著實教我驚歎了一番。
我之於韶惠的記憶,依然停滯在三年之前。隻記得那時她年紀尚小,身形尚未長成,尤喜愛穿一身亮麗的鵝黃緞衣,眉目如畫,粉妝玉琢,竟是比街麵上售賣的瓷娃娃還要好看,別看著模樣溫順乖巧,偏偏伶牙俐齒,說話隨性,實在天真得可愛。
如今再見,韶惠依舊是一襲鵝黃的緞麵衣裙,明眸皓齒,芙蓉玉麵,言談舉止間多了那時不曾有的神韻與風采,身形婀娜,真真的窈窕與淑女,再不是當年那個隻知貪嘴稚氣的小人兒。三年時光,她已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唯所不變的,是她說話依舊很隨性。
敬惠公主倒是與韶惠一般大的年紀,生得淨美秀慧,眉目平和,自有一股恬靜的怡人之氣韻。若細論起來,她的眉眼不若韶惠來的明豔動人,但她勝在端莊嫻靜,好過韶惠無數,倒也不辜負了她母妃的名號。見她二人在一處,一如畫靜,一如風動,倒也有趣生動。
說實在話,韶惠當年與我的數麵之交,實在談不上多熟絡,勉強算得是舊識。好在她天生是個自來熟,三年多未見,她是半點生分也無,上來就扯住我,一通熱情“嫂嫂,嫂嫂”直喚我。敬惠則要矜持得多,依著規矩向我行禮,才道:“嫂嫂好!”
我將她二人引入賓廳,命人上了茶水,又囑了霜子去製備點心,才於上首坐了。三年多未見,除卻身形樣貌,韶惠竟是無多少改變,一樣貪嘴好吃。霜子上了幾樣精致點心之後,她便沒有停過嘴。飲過茶水,也便沒了初時的拘謹,幾個人也絮絮閑說了起來。
敬惠用帕子拭嘴角的茶漬,歉然道:“年前聽聞嫂嫂負了傷,妹妹們早該來探望的。從前父皇有禁令,之後大哥又極……”她頓了頓,臉頰微紅,聲線不自然低了下去,“極是愛護嫂嫂,妹妹們也不敢隨意叨擾嫂嫂靜養,故此才延至今日來看望嫂嫂,還望嫂嫂不要見怪才是。”
我才要說些逢迎場麵的話,韶惠已經將話頭接了過去,“可不!要不怎麼京中都在傳唱《傾城色》呢,若說從前,大哥隻是潔身自好,大夥兒便都說大哥不好女色,如今大哥娶了正妻,大夥兒又說他耽溺於美,唉,我說這些人怎麼就是不能消停呢!”,她說得流暢,渾然未覺我漸漸不自在的麵色,倒是敬惠瞧出了幾分苗頭,用帕子虛掩了,不住地向她使眼色,隻她就是不開竅。
我甚少出府,可即便我足不出戶,京中的傳聞趣事還是會一件不落地傳到我這裏,隻要韓子琪願意。自我婚後,京中就起了不少流言。當首的便是當今太子為太子妃美色所耽,常常滯留府中,荒廢政務。又有傳聞說太子妃係他國安插的細作,刻意迷惑太子,圖謀不軌。林林總總,不外乎我是禍水,居心叵測。至於韶惠所說的《傾城色》正是當下京中流傳的一首徒歌,無曲無調,亦不知出自誰人,諷的就是韓子琪與我。原本無題無名,卻一日之間被樂坊姬肆的歌姬們爭相傳唱,倒像是設計好的。
龍脊山回來之後,這些瑣碎的事情,韓子琪都拋給了我自己。我曉得太子妃原本就不是好做的。我可以謹言慎行,絕不行差踏錯半步,可好事的人還是能從所有的細枝末節中,找出我忽略的蛛絲馬跡,繼而製造出新的傳聞與誹謗。且韓子琪與我都相信,並非事事都是蓄意預謀,有時候隻是因為他們看不慣。所以,這些傳聞,我們都不在意。隻被這樣當麵說起,我還是有幾分不自在。
我抿一淺笑,感念敬惠維護的心思。終於韶惠察覺出異樣的氣氛,她尤是不解,反而問敬惠道:“你瞪著我做什麼?”
“我……”敬惠一時語塞,遂即掩了帕子,說:“嫂嫂這裏的點心不但精致,還都有一些特殊的香味呢!”她細細地品嚐起來,自然將韶惠的話題帶過。竟不想她還是個心細之人,我微笑頷首,道:“的確是加了一些特殊的香料,一味叫做紫蘇,一味叫做百裏香。這些香料都是壅國不常用的。”
韶惠“哦”了一聲,早將前事忘個幹淨,又咬了半塊麻酥餅在嘴裏,慢悠悠吃畢,又拈了塊水晶糕來吃,一邊吃一邊不住地砸吧:“嘖嘖,怪不得宮裏的禦膳再精致,也不及嫂嫂這裏的點心好吃呢!”三句不離吃,仿佛又變作了三年前那個貪嘴的小女孩兒。
我才注意到,今日她二人是自個兒來的,都不曾帶得貼身的侍女。敬惠我是不知曉的,但我記得韶惠的貼身侍女叫做雁子,也是個和霜子一樣伶俐的姑娘。便也隨意問道:“今日你二人怎麼也不帶個貼身的侍女?”
敬惠本飲著茶水,忽然就嗆了一口,忙用帕子捂了,謹慎地去瞧韶惠。韶惠瞟了她一眼,頗是不滿:“怕什麼,我二人今日是逃出來的。”
“怎麼?”終日無聊,我也難得起了幾分興味。
敬惠想了想,才說:“若說因由,隻能說是伐鎣之故了。這一戰也不知怎的,竟教禦氏也如此犯難,大哥去了好些日子,戰事還是毫無進展,遲遲打不下來。當初決意征伐之時,國曾有不少人反對,偏是父皇一意孤行。如今戰事一再拖延,耗費無數,勞民傷財,國中早有許多怨言了。父皇幾日都不曾言語,隻將自己困在佛堂中,不見旁人,也甚少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