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國〕蒲寧
暴風雨過去了,大地籠罩在一片寧靜和祥和之中;在這樣的傍晚時分,燕子特別高興。空氣潔淨而又溫煦,遠處那布滿條紋的像圓屋頂似的山峰顯得一清二楚,近在眼前,陽台對麵的花園濕漉漉的,顯得格外清新,茂密,翠綠欲滴。而在花園的上空,在被花園掩映著的古堡廢墟的上空傲然挺立著六根淡黃色的巨型圓柱,六根大神殿的圓柱。我從陽台上遙望著漸漸沉落的太陽,遙望著黎巴嫩山,遙望著西北方。廢墟漸漸往穀地的西部延伸。沿著它的南牆有一排白楊樹和果樹林,城牆高過林木,不時顯露出石頭雉堞和巨大的缺口。我看清了整個衛城,包括東邊城門的柱廊式入口,西邊的大神殿,中間的六角形建築和供奉犧牲的院子。小神殿是在城牆外單獨建造的,它那龐大的圍柱式建築保存得出奇的完好。但是,它在這裏卻並不起眼:一切都給大神殿的圓柱壓倒了。在這些圓柱中,最靠右邊的那一根的頂端幾乎已經完全脫離了額枋。我想,它過不久便會倒下來,那可真是太可怕了!要知道,光是衛城的基座就有十五俄尺高,而圓柱還不是直接立在它上麵的:大神殿還另外建有一個基座,高度幾乎與第一個基座相仿。圓柱本身高達四十俄尺!當初,圍著神殿的列柱廊是由五十四根這樣的圓柱組成的。
現在隻剩下了六根,是列柱廊南邊部分的三分之一,依靠第二個基座僅存的一堵牆壁支持著。它們是多麼孤獨啊!穀地的天空漸漸變成一片湛藍,黎巴嫩山的層巒疊峰也漸漸泛青。在西北方向的遠處,在一道最高的山脊上,那些條紋開始發黃,越來越清楚地凸現在空中。天與地之間是一片遼闊得無法形容的空間。而這些偉大的圓柱,這些孤獨的“英雄時代的繼承者”則更是無與倫比。
院子裏靜悄悄的。無數正長岩雕塑的碎塊或直立或橫臥在我的周圍,好像某種可怕的石頭怪物。在我身後和右邊的那些遭到破壞、已經變形的圓形壁龕把石頭的內囊全都敞開;其中隻有二三個還保留著貝殼形的龕洞、壁柱和浮雕,使人想起昔日的風光。左邊有一大堆石塊,還有一些壕溝和陷坑——那裏矗立著小神殿,顯得沉重而又輕巧,挺拔而又龐大,它像奇跡一般保存著如同由整塊淡黃色大理石打製而成的屋體和整整九根圓柱,從我這兒剛好能把它們所在的那一側看得一清二楚。我凝視著它們,一直弄不明白,是什麼使它們同那六根圓柱大不相同的。小神殿,隻是體現出希臘的美和羅馬的強大國力的典範,它比大神殿略小一點。它沒有柱廊式入口,沒有六角形建築,沒有燔祭的院子,不過事實上它的基座同太陽神殿所在的那座業已消失的基座幾乎一樣高,它們的列柱廊也幾乎一樣高……那麼,原因在哪裏呢?原因隻在於大神殿的圓柱上端沒有縮小。而這,卻給世世代代後人留下了無比強烈的印象!
太陽下山了,就如在東方常見的那樣,一時間顯得特別明亮。就在這種沒有太陽的奇特的光亮中,在似乎沒有大氣的空間裏,遭到強烈灼烤而顯得紅彤彤的圓柱突然可怕地凸現出來,變得格外沉重和高大。
我踩著巨大的石塊,沿著溝壑和高地,跨過殘留的大理石梯級和千年的瓦礫,拐到圓柱所在的基座下麵,抬頭仰望著上方……深邃的淺藍色的天空同天底下這些紅彤彤的圓柱是結合得多麼奇妙啊!不一會兒,這些圓柱已經變得暗淡起來。暮色很快便自天而降。我跌跌撞撞地跑進壕溝,待在高大的城牆角落裏。城牆現在有兩堵:西邊和北邊的。兩堵牆都有破洞,挺難看。不過,難看的樣子使它們顯得更加古老。我從黑洞洞的溝壑裏,登上一個個由石頭瓦礫堆成的小山,往牆角的破洞走去,然後麵對落日的餘暉,站在牆洞裏。我的下方是峭壁,遠處展現出如黑沉沉的海洋一般的穀地,再過去是黎巴嫩山脈,及其在遠方暮色中微微泛紅的一道道山脊。在我的腳下是太陽神的子民們砌造的城牆,它的石塊永留於此,凝然不動,直至世界的末日。
(馮玉律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