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鴻雁，高清明在書裏看到過，是一種大型水禽，分布在中國的開闊平原和草地、西伯利亞南部和中亞，從鄂畢河、托博爾河往東，一直到鄂霍次克海岸、堪察加半島和庫頁島，冬天的時候會在朝鮮半島和日本。
怎麼想都不可能出現在高樓林立的都市。
一切都已經錯亂了，所有的時空和地域，所有不可能出現在一起的事物被放到了一起。
“飛過蘆葦蕩
天蒼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鄉
天蒼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鄉
鴻雁北歸還
帶上我的思念
歌聲遠
琴聲長
草原上春意暖
鴻雁向蒼天
天空有多遙遠
酒喝幹再斟滿
今夜不醉不還”
阮東溪還在唱，可是敲擊在方向盤上的手指已經攀上了古老的朱紅圖騰，就像古老枯朽的樹木，紅色的指甲油就像幹枯的油漆漸漸從手指上剝落。
在駕駛位和副駕駛位之間的那柄紅色的苗刀，已經消失了。
窗外的一切都緩慢下來，也緩緩被紅色沾染，就像是要被鮮血的海潮吞沒。
原來，從西安，到西寧，再到格爾木，他們都不是四個人，他們身邊一直都存在著第五個人。
“良川為什麼要來這裏。”朱雀先開了口，看上去本是疑問的句子，此刻說出來卻是平淡的陳述句。
“你怎麼跟出來的？”高清明的訝異也隻有短短一瞬間，或許根本就不是訝異，他隻是沒有搞清楚情況，現在他明白了，就恢複了平靜。
“小丫頭的刀，飽吸鮮血，已經通了靈性，可以依附在那上麵。”朱雀回答。
“如果良川現在後悔，老身可以帶你回去。”朱雀看著後視鏡裏高清明那雙清澈的眼睛。
高清明抱著背包，慢慢拉開懷裏的拉鏈，溫吞地將保溫杯拿出來，沒什麼表情，朱雀從來沒有那麼安靜過，坐在駕駛位上和高清明默默僵持。
“你自己回去吧。”高清明說。
“……”朱雀沒有說話，半晌才發出了一聲歎息，倚在了椅背上。
“不要相信任何人，”朱雀緩緩地說，“每一個人。”
高清明輕聲問：“我為什麼要相信你？”
朱雀突然愣了一下，然後鬆開了方向盤，將頭轉過來，是阮東溪的臉，但是那雙眼睛，隻有朱雀才會有。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突然朱雀笑了，她嚴肅到現在，終於露出了原本的樣子，發出富有張力的笑聲，不知道在嘲笑什麼，又在為了什麼而感覺到了發自內心的快樂。
她轉過頭去，看著前麵的車窗，此時窗外已經是一片淒然的紅色的霧海，什麼也看不清楚，驟然落下暴雨，血紅色的雨滴打在車窗上，像是流著血液。
朱雀停下笑聲，像瘋了一樣伸出拳頭砸向方向盤，發出悶響聲和碎裂聲，她腳也向車門踢去，鋁製的車身，挨了她的一腳又一腳，車門以肉眼可見的變化速度在不停地扭曲、碎裂和剝落。
她垂著肩膀，拳頭落下的地方就會發出灼燒的焦炭氣味，但是她的手卻完好無損，看上去就像是在毀壞一個塑料泡沫的模型。
她的表情是那麼的猙獰和悲傷，晶瑩的眼淚縱橫了一臉，怒目而瞪，仿佛眼眶將要眥裂，她砸著方向盤，不停發出憤怒和帶著哭音的咆哮，碎掉的零件落在了她的腿上，就像一隻悲傷的孤狼。
高清明看著她，沒有讓她停下。
畢方在萬木堂給朱雀裝了個二手電視，日常給她解解悶，沒想到她竟然表現出了對人類悲歡的極大興趣，她終日模仿著那些喜怒哀樂，本就捉摸不透的她顯得更加神秘而陰晴不定。
她趴在被她砸得亂七八糟的廢零件堆上，像個孩子一樣崩潰大哭起來，不知道哭了多久，窗外的紅霧散了又起，血雨停了又落。
朱雀坐起來，低下頭發出嗚咽的聲音，手指捂在臉上，肩膀不停地顫動，慢慢地，哽咽變成了喉嚨間隱隱約約的笑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最終她移開手，抬起臉來發出讓人心顫的大笑，淚水還掛在她臉上。
笑容、悲傷、憤怒，在她臉上飛快地變換。
“沒關係，良川要去的話，有老身，沒人能把你怎麼樣。”朱雀突然回過身，掰住了高清明的臉，湊了過去，此時她又恢複成了柔弱的少女，她張開手臂，環住了高清明的脖頸，沾著淚水的臉貼在高清明耳側，就像溺水的女孩抱住了救命的浮木。
“要碰你的，我全都殺掉。”輕柔的語氣，說著殺戮的話語。
“這個世界上全部都是謊言，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的人。”她說。
就像一個蠱惑人心的魔鬼，演著這世上最動人的戲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