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要嚇得喊出聲來，被一隻有力的胳膊鉗住往後拖，嘴巴被另一隻粗糙的手掌死死捂住。
瘦子看到了一雙瞪得巨大的眼睛，充滿了血絲，反應了半天，用力地把人推開，壓低了聲音：“老跛子，你他媽要嚇死我！”
老跛的額頭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對著瘦子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惡狠狠地說：“瓜批，你要害死老子。”然後跌跌撞撞背對著山岩，再次摸索著伸出頭，樣子就像是旱地上缺水的王八。
瘦子驚魂未定，在深深夜色中猛地呼吸了兩口冰涼的空氣，小聲地罵了一句：“媽的。”然後就勾著腦袋，緩緩地跟在了老跛的身後，也伸出了脖子。
荒涼的山間，借著慘淡的月光，依稀可以看清出了高山環繞的前方，是當地人的農作物田，高高的秸稈地裏，亮著一盞幽幽地燈光，一群人舉著燈，撥開刺人的秸稈，往前悄聲移動著。
“老子說，這就是曹子西他們，你信不？”老跛的聲音有些發抖。
瘦子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但是光線實在太過昏暗，完全看不清那些人長了一副什麼樣子，隻能看清約莫六到七個人，走在頭裏的人戴著鬥笠，舉著一盞燈，手裏拖著一根長長的棍子。
“這大寒的天，曹子西他們為什麼要這樣的打扮？”瘦子的汗冒了出來，“他們莫不是要乘夜逃走，去毛壩？”
“他們在朝我們這哈來。”老跛的腿抖得就像篩糠。
瘦子嚇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凍僵的手死命地攥住自己的槍，從來沒有任何一刻覺得這家夥是如此的可靠。
老跛朝他們來的地方看了一眼，全部都是密密麻麻的大石塊，現在跑是不現實的，而且這條路直通他們團駐紮的地方，大家現在毫無防備會損失慘重。
“他奶奶的，老子可不想當啥英雄模範。”老跛吐了一口口水，一把糊掉了臉上的汗。
瘦子一直盯著那盞燈，覺得腦子裏昏昏沉沉地，背上發毛，非常古怪地對著老跛問了一句:“老跛，你覺得，這世道會不會跟書上寫的一點都不一樣？”
“放啥子屁，老子沒瞧過啥子書，餓成這樣出來找肉嘎嘎竟然要把命搭進去了。”老跛低聲罵道，“幺兒，你還記得***說過的那些話噻？”
“哪一句？”瘦子手顫抖著拉起了槍栓，他心裏非常清楚老跛的選擇，自己也血衝腦門，想不了那麼多。
“跟創造曆史有關的那句哈。”老跛舔了舔幹燥的嘴唇。
“曆史是人民群眾創造的。”瘦子端好槍，手僵直在那裏。
“等在這裏，槍子照著那頂頭曹子西的腦殼上。”老跛輕聲拉下了槍栓。
山壁那邊，那幾個人慢悠悠走了過來，幽幽燈光打在山路上，落在殘雪上。
老跛像一隻敏捷的老豹子，猛地竄了出去，從後麵鉗住了最前麵的人，槍迅速提起，抵在了那人的腦門上，用暴怒的聲音喝道：“把家夥放下！”
後麵幾個人低著頭，站在那裏，沒有任何反應。
這樣的反應，老跛始料未及，連忙又吼了一聲：“都給老子把槍放下！”
瘦子端著槍，手心裏全都是汗，汗流到眼睛裏，醃的生疼，拿槍的手也劇烈地抖起來。
被老跛鉗住的人，舉起了自己的雙手，開口說話：“軍爺，軍爺。”
聲音聽上去像個少年人，並非曹子西，他搖晃著慘白的手指，賠笑著說：“軍爺別開槍，小的是路過的生意人，不是反動分子。”
老跛一把扯掉他的鬥笠，瘦子剛好能看到他的臉，夜幕裏，看見他那雙眼睛，烏黑的瞳仁看上去分外滲人。
“老跛，他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瘦子說。
老跛把那人一把推到地上，瘦子就立刻就用槍指著他的腦袋，他摔在地上，抬起頭來繼續賠笑，汗還在瘦子眼睛裏，看一切都有些模糊，但是瘦子在那人眼睛裏看不到一點害怕，他笑著但是眼睛沒有笑，就像戴著一層人皮麵具。
北風呼嘯，身上冷汗涔涔，呼吸非常困難，肚子一陣陣的疼起來，胃裏不安地攪動著。
老跛向後麵那幾個人走去，伸出手。
“軍爺，別碰。”那人坐在地上幹幹笑著。
老跛沒有搭理他，繼續往前走，邊走著邊嚷著，這時聲音從身後幽幽傳來：“他們都不是活人。”
老跛驟然頓住，伸出的手懸在半空，腦子裏一片空白。
“軍爺，我是走腳的，他們都是因為戰亂死掉的人，我在送他們回家，你離他們那麼近，我怕他們喜歡你，要帶你一起走。”身後的聲音越來越近。
老跛喊了一聲：“幺兒。”
沒有任何回答，空氣中隻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他想慢慢轉過頭去，想找瘦子，懸空的手突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握住了，麵前一直低著頭的屍體，慢慢抬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