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則臣
鹽不荒心慌
東邊出事了。9.0級的地震剛結束,海嘯跟上來,“2012”般的滔天巨浪如大兵壓境,把日本弄得一團糟。禍不單行,我們的鄰邦還沒來的及從地震和海嘯的噩夢裏回過神,福島的惡魔又現身了,核電站冒完熱氣就開始爆炸。核危機取代地震,在日本上空迅速全球化。因為輻射物質可以隨風飄散,風到哪它就跟到哪,可能影響整個世界。於是這幾天我們前所未有地關注春天的風,謝天謝地,它正朝東南走。
盡管風向背對我們,大家還是不放心。兩天前收到一條短信,說核輻射開始了,雨天別出門,萬不得已,出門務必護住脖子,小心甲狀腺;昨天又有一條,建議補碘囤鹽。我真沒太當回事,但凡風吹草動,從來傳聞不斷,要麼謠言,要麼妖言。今天與朋友聊天,說起輻射和碘鹽,方知好幾個省市已經鬧了鹽荒。我就順手給家裏打了個電話,我媽說,消息已經晚啦,昨天晚上就已經脫銷,十塊錢一斤你也買不到,還是粗鹽。我又給嶽母打電話,正好家裏鹽用光了,嶽父趕緊下樓買。兜了一大圈,把周圍幾個店鋪和超市全跑完了,兩手空空地回來,一袋也沒買到。超市現在排了一長串的隊,等著買醬油,據說還限購。售貨員說,待會兒醬油賣光了,就隻能買鹹菜疙瘩了。到下午,我打電話回去確認,嶽母說,還是沒買著,去了趟菜市場,海帶也漲價了。前天還五塊錢一斤,現在變十塊,老板傲慢地說,今天不買,明天就二十了。
真是荒唐。沒鹽了買醬油,沒醬油了就買鹹菜疙瘩;因為海帶含碘,馬上也奇貨可居。很像“非典”時候,聽說熏醋管用,超市裏遭劫了似的,轉眼醋就光了;聽說板藍根有效,所有的藥店板藍根脫銷;後來傳說抽煙可以預防這種詭異的肺病,不抽煙的開始叼上了,咬了無數次牙跺過無數次腳才戒掉的立馬開戒。我不明白的是,咱們就不能淡定點兒?如果說在我家鄉,因為靠黃海,眼神好點兒的能望到日本,擔心受核汙染慌亂一下,還說得過去;在北京,此來關山萬千重,至於著急成這樣?好像世界末日已然來了。脫銷的脫銷,漲價的漲價,且不說大災大難是否“如在眼前”,就是真堵到跟前,咱們也不至於亂得如此失去章法吧。
看電視新聞,最近這東西真是個烏鴉,張嘴就沒有好消息,但有些報道還是能夠溫暖一下人心。比如日本的災民乘車,就算大難如此,也照樣排好隊秩序井然地上車,過災難的生活也過得從容不失風度;比如,沒聽到多少打砸搶、哄抬物價、趁火打劫的違法亂紀事。正是在這個中午,我的小說日文翻譯,家住東京的日本人,給我打來電話,關於她麵臨核危機的日常生活,她說,一如往常,順其自然。她女兒在距離福島一百二十公裏的地方生活,也一如往常,順其自然。她平靜地說出“順其自然”這四個漢字,讓我動容。我不知道如果我們大難當前,會是什麼模樣。反正我不樂觀。以我在北京的生活經驗,隻要稍微落幾個雨點,整個城市立馬就亂,喇叭齊鳴,汽車開始搶道,行人開始闖紅燈,你在街邊站半小時都未必能打到車,而在平常,空車一輛輛從你身邊跑過。我們就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自己藏到安全的地方,爭先恐後,迫不及待。原因何在?素質?這樣宏大的詞彙容易招惹是非,也許解釋起來也未必十分恰切,但可以肯定,絕不是因為中國人都是急性子。
照此看,一天之內碘鹽脫銷,也不算奇跡。畢竟這回傳說的不是幾滴雨,而是死神般無跡可尋的核輻射。但我還是想,最形而下的,隻要稍微克製一下,不讓自己那麼容易腦熱,集體主義的笑話還是可以少鬧一點兒的。自己嚇唬自己很辛苦,有失體統更辛苦。專家說了,碘並非防輻射的妙方,我們的食鹽主要來自內陸礦鹽,而不是海水;此外,鹽吃多了,小心齁出毛病來。
小博物館之歌
在國內旅行幾乎有了固定的程式,無非是到一個地方看看好景,吃吃好飯;高雅點的,聽聽戲,拜訪幾個名人;皆立此存照,然後打道回府,把吃的、看的、玩的與人津津樂道。到國外大抵也如此,不過常要多出一道:逛各種博物館。很難想象到了巴黎不去趟盧浮宮,也很難相信在紐約轉了幾天想不起進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到了阿姆斯特丹不要看看荷蘭國立博物館;就算附庸風雅一下也得去轉一圈。我沒跟過國外的旅行團,不太清楚遊玩的細則,但據說如果沒有特殊要求,博物館多半要列為項目之一。理由非常簡單:了解一個國家和城市,看一遍生活和藝術的老物件比多麼舌綻蓮花的導遊解說都直觀和有效。
這麼簡單的理由無須解釋。即便從最功利的角度看,花一張門票錢就把人家幾百上千年的好東西飽覽一遍,無論如何也是筆一本萬利的好買賣,何況有些博物館連門票都免了。反正這買賣我喜歡做,到哪去先查該地博物館的地址和開放時間,看完了再幹別的。大都市的看,小城市的也看,最後連幾十號人的小鎮上的博物館也看了。多少次看下來,反倒覺得那些聲名顯赫的大博物館沒啥可說的,它們的藏品舉世皆知,人人都能如數家珍;倒是那些不起眼的小館子,看起來別有風味,你想象不到的老古董正經八百地擺在那裏。因為地方小,因為生活瑣碎,曆史在這樣的小博物館裏變得如此家常和親切,仿佛另有一個微觀的曆史學存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