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民眾愛看小說這一幕,相信也給彼時來日的中國人以相當的刺激。於是,梁啟超提出:“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說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說始。”“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倘若全中國人都愛看所謂新小說,中國庶幾可救。梁任公拳拳之心曆曆可鑒。我沒搭乘過中國的地鐵或輕軌,不知道人們在車廂內做什麼,也就揣測鄭也夫先生對日本人讀書現象的特別在意,是否亦有感而發。

我乘車時多數時候讀的是中文書籍,和日本人相比,直觀上的顯著差別就是開本。近年來,中國出版的書籍開本,似乎也像GDP,不高速增長不足以告慰國人。所謂國際大開本很是流行,一本書大咧咧擺在那裏,仿佛在正告自己與世界接了軌。最離譜的是,翻開不少開本頗大的書籍,會被幾百個文字周邊的廣大空白晃了眼睛。我不知道那些“留白”是做何用處的,但我肯定沒那麼多圈點題評。這就是毫無意義的浪費。

歐陽修說適於讀書的“馬上、枕上、廁上”,“馬上”今天換作了“車上”。其實不僅在車上,捧著一冊大開本在哪裏閱讀都不方便,日本式的文庫本則稱手得多。當然,文庫本的特點決定了內文字跡較小,但這對愛書人而言算不上大礙。文庫本便於攜帶,價格便宜,從文化傳播的角度來說遠比大開本更好。

去書店閑逛時,我最愛流連的就是文庫本專櫃。那一排排小書的整齊陣容,卻有小蟻雄兵的氣勢。在家具店裏買的書架,也設計有文庫本的隔層。不過因我沒那麼多收藏,就騰出來給了中文書。結果,那些大開本就很滑稽地臥也不是站也不是,讓我想起有一年去采訪來日比賽的NBA球隊,酒店在床頭加了張椅子,給大個子們墊腳。

四、大腿

初來日本的第一個冬天,見到中小學生們的短褲短裙,心裏是免不了有點驚奇的。雖說自己高中時代也不惜落下風濕的毛病,在東北的寒風中扮酷穿單褲,但眼見那些年紀更小的童男童女光著兩腿,不禁心生同情。問其緣由,有人說是為了從小磨其筋骨,不能不令人肅然起敬,並慨歎吾國之小皇帝們過於優樂。不過,若把目光投向稍大些的女中學生們,似乎又不僅是這個高尚的原因,因為那短裙的邊際實在有點太高,有時簡直到了大腿與臀部的交界。這不能說是一個為了礪煉意誌的必要手段。

我們這一代人對日本女中學生製服的印象,大約始自電視劇《血疑》中山口百惠扮演的幸子。來到日本之後,才了解了它現在所蘊含的豐富意義,以及寄托了多少男性的粉色遐想。

在新宿、涉穀等繁華地帶,時常能看到三兩身穿校服的女中學生無所事事地佇立,而身邊逛蕩著個別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有時,那男子會趨前搭訕,女孩們偶爾會發出肆無忌憚的大笑。女孩們的一個顯著特點是超短的裙子,不管是穿著中文稱之為“泡泡襪”的白色長襪(一般是將它疊在小腿部分,仿佛綁腿),還是黑色或藍色半長襪,總之兩截大腿是一定要露出來的,宛如刻意招展的旗幟。

起初,我對這些嘰嘰喳喳的女中學生和色眼迷離的男人們絕無好感,把她們看作社會公害。但隨著年紀增長,我漸漸學會用一點理解的態度去看待。川端康成在《睡美人》中用細膩的筆觸描述了一位老男人對年輕女性肉體的畸戀,在那些中年男人臉上,我似乎看到了同樣的對衰老和死亡的由衷恐慌。而反過來打量女中學生們,我看到的是一種不知所措,混雜著對青春仿佛陡然暴富之後的揮霍欲和困惑感。

事實上,九十年代後期以來,日本女中學生的裙子的底邊開始從及膝不斷向上提高,算下來差不多每年一厘米。不知道這與泡沫經濟的破滅有無聯係,但肯定昭示了世風的潛在變化。許多外國遊客都注意到了日本女中學生們展露出的大腿,而日本輿論也表達了對其所暗示的“援助交際”現象的憂慮。於是,如何讓女中學生們把不斷縮短的裙子長度放下來,儼然成了一個重要的社會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