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靈魂無法返航(1 / 3)

吳光輝

在光天化日之下夢遊

我推想徐福肯定是一個夢遊者,不僅在夜晚甚至在白天,不僅在想象裏甚至在現實中,他全都是在夢遊。他在鬼穀子那裏學會辟穀修仙之後就神秘兮兮地說,他的身體已經沒有任何重量,輕得就剩下了一顆靈魂。他穿起了象征翅膀的青色道袍,身輕如燕地四處尋找神仙的蹤跡,最後為我們描繪了一幅色調灰暗、幽靈遊蕩的夢遊圖。

畫麵上一支黑魆魆的龐大遠洋艦隊,從剛剛焚書坑儒之後依舊冒著濃煙的東方大陸起錨遠航,迎著凜冽的海風,高揚起巨大的航帆,破風斬浪,漸行漸遠,愈來愈小,最後這支艦隊悄然無聲地消失在遠方虛無縹緲的海市蜃樓。他將這幅圖畫幾乎全部鋪滿了輕紗般的白霧,唯有艦隊、海岸用精細的線條勾勒出輪廓。我總是從這幅版畫似的夢境裏,聯想起荊柯於易水河邊在夜幕的掩護下乘船去刺殺秦王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這兩起同樣悲壯的暗夜遠行,結果也完全一樣,全都一去不返。徐福用輕紗般的白霧給這次一去不歸的夢遊增添了更多的神秘和悲壯。

無聲無息地飛行於大海上空,隨心所欲地滑翔於驚濤駭浪,那是夢遊者的日思夜想。夢遊到了這種程度,已經渾然不知自己是生活在夢裏,還是夢發生在自己的現實裏。如癡如夢的他像是剪影一般地站立在那艘最大的旗艦指揮台上,凜冽的海風將他那花白的長須吹得四處飄飛,隱藏在長須裏一直期待夢遊的思想被抖落滿地。他望著自己率領的灰暗如鐵的龐大艦隊離岸愈來愈遠,望著岸邊佇立在求仙台上也如同剪影一般的秦始皇,這才如釋重負地長長吐了一口氣。故國幽暗如晦的土地被迷霧籠罩變得越來越模糊不清了,他那飽經風霜的臉上落下兩行清淚,他的夢便隨著淚珠滴落開花。

我從這幅如夢一般的畫麵上,反複推想徐福2200多年前率3000對童男女的那次遠航會是怎樣的情景,在秦皇三十七年(公元前210年)初春的那一天肯定會舉行盛大的出航祭拜儀式,一代偉人兼一代暴君的秦始皇肯定會出席儀式並作重要演講,然後這支龐大的艦隊慢慢地駛出了剛剛建立的、是否也能稱為“新中國”的大秦王朝的現實港灣。他們一邊齊聲山呼萬歲萬萬歲,一邊向著虛無飄渺的贏洲仙山破浪前行。船舷上站立著無數個身穿黃色衣褲的童男童女,船上裝滿了足夠消耗幾年的淡水、糧食、武器和其他物資,潔白的海鷗們一邊嘮叨個沒完,一邊圍繞著拔錨起航的大船作回旋往複、不厭其煩地飛翔。我推想無數的海鷗也就是無數個夢遊者,它們是在自己無數個夢境裏遊蕩。

他曾在這個夢的世界裏身穿一領青色道袍,頭挽一個道髻,臉上留著三綹黑白相間的長髯,手持一支浮塵,身背一口寶劍,在焚書坑儒這次中國曆史上第一次“文革”席卷全國的時候,主動上書要為秦皇去海上仙山尋求實現萬歲夢想的仙藥,白日做夢般地說了一句“東海中祖洲上有不死之草”的夢話。我不知道他是在騙別人還是在騙自己,或者是既騙別人又騙自己。然而,讓我更加不能理解的是像秦始皇這樣的偉大領袖居然會深信不疑。

中華民族第一次以政府代表團的名義組成的龐大的遠洋艦隊永遠地消失在大海深處的白色迷霧之中,東方初升的中國封建王朝的太陽放射出來的強光再也無法將他們籠罩。

徐福在離開故國之前說了最後一句話:“我的靈魂漂浮在這夢遊的世界已經整整的六十年了,我的靈魂已經飛向了海市蜃樓。”就這樣徐福為了他的夢境義無反顧地走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教會他修仙辟穀的國度。他告別故國時的心情異常的沉重,我推想他肯定會感到自己無法帶走一個民族十分沉重的靈魂。

他在自己的國度裏夢遊了大半生,最終不得不背井離鄉尋找另一個夢去了。

黑是白的大地,白是黑的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