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鐵石，亦少聖賢。有那麼一陣子，扇著黑色翅膀的死神老在眼前晃動，揮之難去。於是腦子跑馬，生出一些怪異的念頭：第一，別恐慌，人死臉朝天，不死望百年，病死了那是沒辦法，怎麼著也不能被嚇死；第二，堅決不做這“療”那“療”，毒死太不值；第三，實在熬不過去，死則死矣，須保持尊嚴，不能折磨到形容枯槁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地步，不能被無望的掙紮和痛苦憋住，此去無羞赧，托體同山阿……這些想頭多半在暗夜形成，白天見到一往情深的女人、天真爛漫的孩子、熱情似火的朋友，就有流淚的衝動。
探者望者，表達各異，引發的感觸也不盡相同。來人若是談笑風生，大大咧咧說“老兄沒關係，過一陣子咱哥們再喝酒去”，就比較高興，因為受到鼓舞。來人若是滿臉悲愴，甚至作強忍淚水狀，說“要想開些啊”這樣的話，就不怎麼高興，因為涼嗖嗖的。也有朋友開導：“身體是‘1’，其他都是‘0’。工作哇，兒女哇，別再操那麼多心了，由它去。病了就養唄，養一年兩載有什麼關係。”確乎是這個理，人失去了健康，神馬都是浮雲。可聯係到實際，很犯思量：養一年兩載，萬事高高掛起，會是什麼情狀？人有大病，恰如股票翻綠，不覺之間也許已成“垃圾”，落了毛的鳳凰不如雞。自覺強悍，也曾目空一切的人，落到這種境地，難免心有不甘。
……
病患之人，尤其重症之人，比較敏感，容易出現點變態。確有身患絕症、掐著指頭活的人，很理性很執著地寫死亡日記、開微博，且寫出來的文字那麼充滿智慧，充滿哲理，充滿文采，充滿溫婉之情。真乃超人也。
鄙人似乎幸運。術後第六天，各項檢驗結果出來，表明：真正病變的隻是胃裏麵小小不及黃豆大的一粒，而且在淺表層，沒有侵害其他。大夫告知：“老兄，你是有福之人啊，這麼早的東西被你發現了！幫你做了根除手術，保險係數很大，可以認為完全治愈。”
陽光多燦爛，春風多撩人，日子真美好。
入院前夕，朋友送來一隻新上市的iPad，輸入了許多好看的電影和好聽的歌曲。兄弟會辦事，用這玩意兒，認真地看了《山楂樹之戀》、《讓子彈飛》、《非誠勿擾》和《陽光燦爛的日子》。反複聽那些美妙動人的歌兒，總被這樣一些詞兒深深感動：“因為我們今生有緣，讓我有個心願，等到草原最美的季節，陪你一起看草原。草原花正豔，陽光多燦爛！”——是啊，應該和家人、友人多多去看草原、看大海，讓愛永遠留心間！“走過春天，走過秋天，送走今天，又是明天。我一定會愛你到地久天長，我一定會陪你到海枯石爛。”——這應是我不變的決定、鄭重的選擇，是對所愛之人莊重的承諾。
無須呻吟。雖然，傷痕猶在，隱隱作痛。
選自《百花洲》201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