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徐青霞審問竹生後,本遣那個師爺送些用度去竹生家。卻等到第二日師爺前去之時,隻見竹生趴在他爺爺身上哭,再一看那老翁,早已氣絕多時,師爺急急忙忙回去稟報徐青霞,徐青霞見竹生可憐,心中不忍,就收了在身邊當他的侍童。
聽他結結巴巴說完,徐青霞拍了拍他的腦門道:“那你哭什麼?”
竹生抽噎著瞥了一眼秦楚:“我……我想起……爺爺說……十年前……”
徐青霞忽的心裏一驚:按竹生先前所說,逼死他爺爺的白衣美公子莫不就是……
於子容站在當場,自竹生出現起就一直看著那邊,接著,他嘴角一揚,笑道:“十年前,西沙灣曾經也經曆過滅族慘事。現在西沙的百姓都是從別處遷徙而來,我聽說,原本西沙人家家戶戶崇尚武學,也是不乏高手,卻在十年前,被一個小小少年在一夜之間,屠殺全城上下七百餘口。”頓了頓,接道:“原本我是不信的,而現在我倒是有點信了。”
他語氣悠揚,不急不緩,在狂亂風聲中聽來,似是一個鐵錘落入湍激水流,卻絲毫不受水流影響,直接緩緩落到水底。
徐青霞迅速反應,如此說來,那老翁正是十年前幸存下來的人了。原本聽竹生的口述隻覺得荒謬,如今卻明白,之所以會叫他殺人修羅,之所以如此震動以至於雙眼複明,這一切,正是因為十年前那個少年的容貌、聲音、味道已經在老翁心中根深蒂固,成為了他心中恐懼的本能。
辛越忽地想起一事,覺得喉頭一甜,吐出一口血來,雖是坐在地上,身體卻是向前傾去。
徐青霞急忙伸手去扶,卻是被推開,她喃喃道:“十年前……十年前……”說著,一抬頭:“秦楚,你才九歲。”
真正的西沙人信奉海葬。在海中擇一福島,將死去的家人安置於其上,任由海水拍打,風吹日曬,直到隻剩累累白骨,這其中隱含著與海神融為一體,與天地共存之意。
秦楚曾告訴辛越那洞中屍骨七百多具,她當時不過隨口一問:“都是你殺的?”而如今,竟是成真了。
她一瞬不瞬看著秦楚,似是要將他看穿一般。
秦楚慢慢垂首,右手五指撫上腰間劍柄,沉沉道:“是。”
他俊美麵容低垂,額前發絲在風中舞動,順帶掩去了他的模樣,辛越仍是看著他,覺得有種莫名的黯然襲來。
“我要為大家報仇。”竹生呆呆看著秦楚,嘴裏木偶般發出記幾個字來。
秦楚抬頭,抽出劍來。那劍身渾厚,通體漆黑,花紋繁複,卻似是隨著秦楚的麵相生出幾分溫和來。
秦楚微微一笑:“我既留你性命,就會等著你有一日來殺我。”
“啪啪”兩聲,於子容忽然拍了拍手,看著秦楚,笑道:“我到如今才明白,愚兄雖癡長子修十五載,卻還是遠不如子修的。子修九歲之時功夫就有如此造詣,想我九歲之時,卻不過在昆侖山上抄寫經卷罷了。”
於子容抽出腰間長劍,劍鋒光滑閃亮,劍身略窄,卻是極長。劍一出鞘,他身後十名殺手卻不由得同時後退了一步。
他手提長劍,走近秦楚,劍尖隨之在瓦片之上劃出串串火花。
秦楚與他麵對麵站著,手中劍身慢慢旋動起來。
卻是一瞬,兩人同時劍刃相向,開始纏鬥。屋頂之上響起極密的刀劍之聲,眾人卻看不清兩人動作,月光下能看清的,不過是兩劍相碰衝出的火花。
於子容手中長劍似是一道亮虹,在秦楚周身舞動,致命的招式卻是極美。秦楚手中古劍飛速自旋,速度之快使其重影結成了一體,所到之處皆毀成碎屑,同於子容的長劍碰撞之時,在那長劍之上留下了一個個豁口。
徐青霞慢慢托起掉下去的下巴,從來沒見過秦楚用這等劍招。不想他平日裏像個娘們兒一樣綿綿軟軟柔柔弱弱,所用之劍竟然如此剛猛,隻怕這世上再無兵器可以與之匹敵。
秦楚手中之劍強勁飛旋的同時,身體招式卻身輕如燕,一身白衣飛舞如雪片之姿,在於子容周圍空間中時上時下,那速度之快,使他分出了幾個重影,令人看來覺得用於子容正對付好幾個秦楚一般。
徐青霞看著,覺得雖然秦楚這劍法從未見過,輕功卻好像有點眼熟,再一細想,卻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於子容的招式速度也是極快,長衣長袖揮舞倒似是個跳舞的女子,長劍所到之處是一道虹光,由月光反射而成,這倒是同他那陰柔配得很。
雖不過一會兒工夫,兩人卻已經過了好幾百招。
屋頂的人正各有專注,遠處忽的響起幾聲號角聲,在這寂靜的夜裏,那聲音渾厚響徹天際。
徐青霞驚站而起,在這九層樓閣之巔放眼望去,隻見在遠處那漆黑的大地之上,亮起了火光,那火光點點閃動,似有極大一片。火光中隱隱傳來喊殺聲,卻是因為距離甚遠,聽不分明。
這是徐青雲軍隊裏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