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十一 空屋(3 / 3)

叔字"

第二封是虹的,隻短短的幾個字:

"穎:我昨天已辭了這裏的事,打算回到南岸去久住了,明天下午請到那空屋廊上相見,即使話別,心亂如麻,一切麵述。虹 即日"

我拿著這兩封信,隻覺得手足冰冷,胸頭發噎,窗外已經沉黑;隻有一兩星微弱的燈火,在層層的霧陣中掙紮著閃爍――

第二天的黃昏,我拖著沉重的腳步,望山上走,這小徑,本來是走向樂園之路,而今天  我低著頭正在昏昏的想,猛抬頭已到了這所房子的門前,我愣住了,擦了擦眼睛,重新再認,嗬,一切都改觀了!四圍已編上比人還高的竹籬,兩扇漆黑的大門,緊緊的關閉著,籬笆上麵露出窗戶和廊子,窗上掛著白色的布簾,廊上晾著一行行的雜色衣褲

我打了一個寒噤,似乎整座山峰在我腳下震撼!我咬著牙,站了一站,便踉蹌的走過這房子,迎著虹的來路。

在半路上我把虹截住,她的頭發上滿是霧珠,一件灰色的雨衣,裹住了她細小的身軀,眼圈微黑,更顯出那黑大深愁的雙眼,她向我慘慘的一笑,一麵仍往前走。我攔住她,說"虹,我們不能去了,那房子有人住了! "我的聲音帶些顫動,她抬頭注視著我,咬著唇兒,又慘慘的一笑,我們就在路邊站住了。

經過了久久的沉默――我慢慢的從袋裏掏出叔叔的那封信來,塞在虹的手裏。虹展開了信,細細的看了一遍,又無言的遞回給我。她兩手插在雨衣袋裏,用鞋尖踢弄著地下的石子,半天,抬起頭來,說"好,我們都得走開了,你犧牲了你的事業,我  我犧牲了我的  愛情  "我抬起頭來,她笑了,笑得異樣:"已答應我了嫁給我的表兄,這當然是父母的意見。表兄從小就歡喜我,因著喜歡我,就擔負了我的一家。我對他卻隻有感激,沒有愛情。我總希望也許有一天,我能夠獨力把這病苦的家庭,負擔起來,好減輕他的恩債。因著較高的報酬,我就來到這山上,做著教師兼保姆,和這幾個淘氣的孩子,混了三年,而現在

"不知是何冤孽,竟在這裏遇見你!我們都是最可憐可鄙的孩子,隻知往幻想中沉溺,逃避,這幻想曾使我們朦朧的快樂了許多日子,但現實還是現實!比浮雲還輕,現實比泰山還重,到了今天,浮雲散盡,我們才發現自己已被壓在這慘重的現實之下!"

她停了一停,雙頰緋紅了起來,微微的咳嗽了幾聲,"然而我並不追悔我們的相逢――我們雖然從今永遠分開了,在海角,在天涯,我們卻都知道我們正在走著同一的命運,那就是無休無盡的寂寞與憂愁。

"我並不要求你忘記了我,因為我知道你不會忘記我,正和我不會忘記你一樣。"她伸出手來:"再見罷,穎!不,我不說再見,我希望我們永不再見!"

眼淚塞滿了我的喉頭我捧住了她的手,停了一會,她掙脫了,轉身便走,我正要喚住了她,她忽然又轉過身來,滿臉的淚光,滿臉的笑,她伸著雙臂:"幻想,為什麼不可以呢,讓我們還拿幻想來結束這別離。穎,你不是進城上班去麼?

別忘了你還有個美麗舒適的家,你好好上班,周末回來,我在窗口點上一支紅燭,來照耀你的歸途。我在壁爐邊矮幾上,給你準備下一頓精美的晚餐,你在這小路上喚我,我就跑下層階來接你!去罷,我的穎,星期六晚上見!"她在哽咽聲中長笑著,回頭便走入鬆林深霧之中――黑暗壓蓋了下來!我的靈魂已離開了我,我的麻木的腿,一步一步的拖著我的軀殼,往山下走――這小路無盡的長,往下,往下,把我引到無底的深淵裏去。

三十三年十月二十五夜,歌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