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立刻紅起來,落攸大瞪雙眼,瞅著鸞艾複雜的表情。
十年了,這個如母親般諄諄教誨而心若閑雲的師長,竟會打她……
鸞艾錯過目光,起身就向外走去,一邊道:“這個罪,我替她背了,請看在我的薄麵上,令子君將功折罪。”頭也不回的邁出門去。
愣在原地的落攸,顫抖的手撫著發燙的麵頰,視野中,那美麗的蓮青色消失在門外,似乎要被一瓣瓣的掰落,再也回不來了。
截教的護法之劍下,鸞艾獨立,默默閉目等待酷刑的到來。
……是我的錯,把這孩子帶來截教,教她本事,卻不教她什麼是“心”。如此,我也該受這死罪了。亦或許,誰也不怪,隻能怪這亂世吧……
劍光抖動,向著鸞艾斬下,這一瞬,所有的記憶回到了原點——她的故鄉,她年幼時拚了命也要離開的亙古荒涼之鄉——不周山。
局裏局外局中惑,夢入夢醒夢沉屙。
終南一夜秋心鬢,涇渭分明留人說。
不周鸞鳥憂更舞,汜水艾蒿焚覆轍。
殺他殺你複殺我,今生後世奈若何。
當年,鸞艾在截教門規下遭受了元靈缺失之苦,做了數年的行屍走肉。卻因她曾在這之前參與封神之戰,於是在戰後被重新注入元靈,召上天界擔任廉貞星君。
能有這種平淡的結果,每日澆灌艾蒿,與徒弟落攸打趣,鸞艾已經滿足了。
這段關於鸞艾與落攸的故事,雖然瑣碎,仍舊惹人慨然感歎。
雲夢澤七襄觀的夙玄真人,亦是知曉那故事,並將之述給了楚燃竹。
說起來,其實是蘭薰被送來七襄觀後仍昏迷不醒,薑太公在內室為她診治。等候在外的楚燃竹坐立不安,夙玄真人這便與他說些別的。
瀑布聲隆隆在耳,寒風習習,水榭中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就已逝去。
夙玄真人和藹道:“少俠與廉貞、隱元二星君也有接觸,覺得她二人的此番人事怎樣?”
楚燃竹道:“一人似水,一人似火,看來不容,卻本是相生。至於她們所遭逢之事……”欲言又止。
夙玄安然的坐在水榭邊,背倚木柱,笑道:“想什麼就說吧。”
但見楚燃竹負手垂頭,冷冷的語氣說著確定而抗拒之言。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夙玄眉頭微皺,“怎出得此言?”
楚燃竹眸底晦然,或許是他一路走來,悲歡有之,悵惘有之。而他所遭逢的人,冷眼有之,唏噓有之。活著的人,那些心無所求隻願平凡度日的,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命運折磨;反倒是那些天生金貴的,還被上天賜予了淩虐他人的特權。
而最讓他不能釋懷的便是蘭薰的經曆。一夕之間墮為凡人,嚐盡疾苦與煎熬,如今更是心智倍受折磨……縱然她豁達、她堅強,可誰說她就不曾心痛,也許就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啜泣。
黯然搖搖頭,楚燃竹道:“亂世令人倒行逆施,盛世又造就麻木不仁。人生在世,永遠是苦痛多而歡樂少。為何前一刻還在共享天倫,後一刻便禍從天降;為何人不犯錯要遭天譴,而罪行累累之人還能逍遙法外。或許,萬物當真都是芻狗!”
這話語似帶著回音,良久不去,仿佛空氣都停住了。
驀地楚燃竹一怔,轉向夙玄真人,拱手道:“在下失言。”
“嗬嗬,哪裏哪裏。”夙玄毫不介意:“住在這雲夢澤數千年了,倒少有誰能與我說這些。”
“道長……在下信口開河,道長勿須理會。”
聞言,夙玄的笑竟是入了心坎。
“少俠的膽識非比常人,貧道以為,蘭薰姑娘得你這一知己,是她之幸。”說得楚燃竹更不敢受。
“道長抬愛了。”不得不換了話題,問道:“夙玄道長在世久矣,卻是還未入仙籍?”
“正是。”夙玄道:“超凡入聖者,大多數要去天庭登名,貧道是懶於奔波,故少這一道工序,便做散仙了。”說著起身,望向飛流銀瀑。
“嗬嗬,貧道覺得,那些都是繁文縟節。像我現在這樣,三頓飯,數杯茗,一爐香,萬幅圖,無不逍遙自得。又何必向那塵寰外,九霄上,求真仙佛呢?”由衷吐露,夙玄的嘴角掛開一副其樂無窮的笑。
楚燃竹也點頭道:“所言極是。”
正逢此時有腳步聲傳來,輕盈中卻泛開一抹心虛。伴著聲音而來的是粉紅衣衫的少女,眉頭蹙著,嘴唇咬著。
便是辛夷了。
她立在不遠處的木柱旁,雙手成拳捏緊衣角,關節都泛白了。
楚燃竹問起:“蘭薰怎樣?”
“師姐她……她還未醒。”
少見辛夷這樣猶豫,任誰也看出奇怪,夙玄道:“辛夷姑娘,你是想借一步說話?”
辛夷連連點頭道:“是的,辛夷想和楚哥哥說些話……”
夙玄真人多少能猜到分曉,他悠閑的一揚拂塵,“如此,貧道就失陪了。”
楚燃竹拱手致敬,“勞煩道長了,慢走。”
待到那悠閑的背影整個消失在視野範圍中,辛夷才低著頭來到楚燃竹的麵前,宛如即將遭受訓斥的犯錯者。
“楚哥哥,是辛夷錯了……都怪我,師姐才會被飛宇他們下咒……”
“何出此言?”疑色淡浮。
辛夷的整顆頭都垂到最低了,氣若遊絲的膽怯聲音傳上來。
“之前我們聽到的曲子是《亙古謠》,蘭薰師姐一聽到它,便出了狀況。那曲子……是辛夷教給昔何哥哥的。”
楚燃竹的疑色越加濃重:“照你所說,那時是昔何彈奏箜篌,蠱惑蘭薰心智?”
“辛夷不能確定,但《亙古謠》是師父寫的,這世上除了師父和我,就隻有昔何哥哥知道旋律了……辛夷也沒有料到會這樣,為什麼師姐聽了《亙古謠》就如同魔咒纏身……”
說著不由委屈起來,而不遠處的水廊盡端,驀地傳來一聲:“你將《亙古謠》教授與他人——?!”
靜謐優美的水邊,瀑布輕靈的跳躍聲,此刻沒來由的冷淡如瑟,一聲一顫的敲打辛夷的心口。
她的師父薑太公,臉上竟掛著極其罕見的凝重神色。
他步來,自責道:“貧道早該料想到,是你無意泄露了《亙古謠》,也怪貧道思慮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