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姑娘快長大,
我們沒有看家人。(宣威)
馬擺高山高又高,
打把火鉗插在腰,
那家姑娘不嫁我,
關起四門放火燒。
你說這是原始,是野蠻。對了,如今我們需要的正是它。我們文明得太久了,如今人家逼得我們沒有路走,我們該拿出人性中最後最神聖的一張牌來,讓我們那在人性的幽暗角落裏蜇伏了數千年的獸性跳出來反噬他一口。
打仗本不是一種文明姿態,當不起什麼“正義感”,“自尊心”,“為國家爭人格“一類的奉承。幹脆的,是人家要我們的命,我們是豁出去了,是困獸猶鬥。如今是千載一時的機會,給我們試驗自己血中是否還有著那隻猙獰的動物,如果沒有,隻好自認是個精神上”天閹“的民族,休想在這地麵上混下去了。感謝上蒼,在前方,姚子青,八百壯士,每個在大地上或天空中粉身碎骨了的男兒,在後方,幾萬萬以“睡到半夜鋼響”為樂的“莊稼老粗漢”,已經保證了我們不是“天閹”!如果我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我的根據就隻這一點。我們能戰,我們渴望一戰而以得到一戰為至上的愉快。至於勝利,那是多麼泄氣的事,勝利到了手,不是搏鬥的愉快也得終止,“快刀”又得“生黃鏽”了嗎?還好,還好,四千年的文化,沒有把我們都變成“白臉斯文人”!
民國二十八年三月五日聞一多序
(本篇原載劉兆吉編纂、上海商務印書館1946年12月出版的《西南采風錄》。)
《三盤鼓》序
誠之最近生過一次相當嚴重的病,在危險關頭,他幾乎失掉掙紮的勇氣,事後據他說,是醫生的藥,也是我在他榻前一番鞭策性的談話,幫他挽回了生機。經過這番折磨,這番鍛煉,他的身體是照例的比病前更加健康了。就在這當兒,他準備已久的詩集快出版了,要我說幾句話,我想起他生病的經過,便覺得這詩集的問世特別有意義。
從來中華民族生命的危殆,沒有甚於今天的,多少人失掉掙紮的勇氣也是事實,這正是需要藥石和鞭策的時候。今天誠之這象征搏鬥姿態的“仙人掌”,這聲音“For the worried many”的詩集(參看本書後記)的問世,是負起了一種使命的,而且我相信也必能完成它的使命,因為這裏有藥石,也有鞭策。
詩的女神良善得太久了,她的身世和“小花生米”或那
……靠著三盤鼓
到處摸索她們的生命線
的三個,沒有兩樣,她又像那
懷私生子的孕婦,
孕育著
愛與恨的結晶,
交織著
愛戀和羞恥的心情,
她受盡了侮辱與欺騙,而自己卻天天還在抱著“溫柔敦厚”的教條,做賢妻良母的夢。這都是為了心腸太軟的緣故。多數從事文藝的人們都是良善的,而作詩的朋友們心腸尤其軟。這是他們的好處。但如果被利用了,做了某種人“軟”化另一種人,以便加緊施行剝削的工具,那他們的好處便變成了罪惡。我在“溫柔敦厚,詩之教也”這句古訓裏嗅到了幾千年的血腥。
誠之的詩有詩的好處,沒有它的罪惡,因為我說過,這裏有的是藥石和鞭策,不過我希望他還要加強他的藥石性的猛和鞭策性的力。
三十三年十一月
聞一多於昆明
(本篇原載於薛誠之著、昆明百合出版社1944年11月出版的《三盤鼓》。)
《晨夜詩庋》跋
這是一個人六年中的成績,其間也並未以全副精力費在這上麵,但這裏有獨到的風格,有種種嶄新的嚐試。新詩在旁的路線上現在已經走的很遠了,這裏有著幾條蹊徑,似乎都未經人涉足。正因旁人不走,道上許太嫌冷落,所以這本書的出世,才需要我來湊湊熱鬧,說得鄭重點,便是作個介紹。然而奇怪為什麼作介紹的乃是一個對走任何道都無興趣的人呢?說來卻是一段因緣。當麗天初碰見我的時候,我對新詩還是熱心的,自己熱心作,也熱心勸別人作。麗天之走上詩的道上來,總算是因為我的鼓勵而感著更起勁的。不料把他(還有不少別的人)邀到了那裏之後,我自己卻抽身逃了。我之變節,雖有我的理由,但想起這些朋友們,總不免感著一種負心的慚愧。現在麗天願意將已往的收獲印出,以告一段落,便為替自己贖罪計,我也不能不趁此說幾句話。也許這是我對新詩最後一次插嘴的義務罷!
聞一多民國二十六年,四月,六日。
(聞一多是位新詩壇上的辛勤耕耘者。他不但自己苦心創作,還熱情地扶植新人,改詩、寫序,甚至親自跑印刷,做發行人。《晨夜詩庋》就是聞一多作為發行人發行的一部詩集。本篇原載於彭麗天著《晨夜詩庋》,該書於1937年4月自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