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過三峽(2)(2 / 2)

說得稍稍遠點兒了,再來說些所見的景物吧。

一路上兩旁的山大都作黃色,少樹木,墾成一鱗一鱗的梯田。可是寶雞往西開頭的幾站間並不然。那裏山上全是樹木,同是綠色而濃淡深淺有差別。又攙雜著好些紅葉,紅葉又分鮮紅和淡紅。這就夠好看的了。再說那些山。不懂地質學的人隻好借用畫家的皴法來說。那些山的皴法顯然不同,這一座是大斧劈皴,那一座是小斧劈皴,這一座是披麻皴,那一座是荷葉筋皴……幾乎可以一一指點。皴法不同的好些座山重疊在周圍,遠處又襯托著兩三峰,全然不用皴法,隻是那麼淡淡的一抹。忽然想起這不跟長江三峽相仿嗎,我們坐在火車裏就像坐在江船裏一樣,峰回路轉,景象刻刻變換,讓你目不暇接。我把這個意思告訴我的同伴。我說,沒有走過三峽的,看了這裏的景象也就可以知道個大概。一位同伴脫口而出說:“這個得拍電影!”是的,語言文字的確難以描寫,惟有彩色活動電影才勝任愉快。

雖說山崖迫近,也有不少地段山崖退得遠一些兒。這就是所謂第一級台地吧,全都平鋪著各種農作物,當然也有樹木和村屋。不用想得太遠,至少從周秦時代起,古先的農民就在這裏翻墾每一塊土,他們的汗滴在每一塊土裏。前一輩過去了,後一輩接上去,無休無歇,直到如今。我們如今看見的那些平田以及山上一鱗一鱗的梯田,哪一處不留著曆代農民改造自然的“手澤”?仔細想來,實在是偉大的事業。最近大家認明了總路線,知道農業要經過社會主義改造,不再像以前那樣光靠“一手一足之烈”,要大夥兒合起來搞,要逐步機械化。預想改造完成的時候,農村經過飛躍的改變,景象必然跟如今大不相同,那是更偉大的事業了。

第二天早晨醒來,車正靠站,站名梁家坪,距離蘭州隻有十多站了。連綿的黃色的山,山頂大多平圓。村落裏的房屋用黃土修築的多,偶然看見用磚瓦的。除了地裏的農作物和一些樹木,就隻見渾然一片的黃。可是將近蘭州的時候,景象就不同了。顯著的是樹木多了,這裏一叢,那裏一叢,樹葉還沒有落,蒼然成林,其中有拂著地麵的垂柳。地裏界劃著發亮的小溪溝,溝水緩緩地流動。好些地裏剛灌過,著潮的土色顯得深些。那溪溝裏的水是黃河水,用大水車引上來。蘭州附近一帶用水車引黃河水從明朝開始,據說是一位理學家段容思的兒子段續從西南方麵學來的。現在有水車兩百多架,每架可以灌五十畝到百把畝。

在蘭州附近看見好些地裏盡是小卵石或是黑色的小石片,平勻地鋪在那裏,像富春江的江底。我們不明白那是什麼玩意兒,打聽人家才知道那是蘭州農作方麵一種特殊的發明。原來蘭州的土地幹燥,又含著鹵質,遇到旱天雖有溝水灌溉,還是嫌幹燥,下過大雨鹵質就升起來,都對農事不利。於是發明沙地的辦法——把濕沙平勻地鋪在地麵,上麵再鋪一層小卵石或是小石片來保持它。在旱天,那沙地有減少蒸發保護幼苗的功用,大雨下過,雨水透過沙地滲到土裏,鹵質不至於升起來,因而水旱都可以不愁。這是很細致很煩勞的工夫,你想,田地多麼大,沙和卵石石片就得鋪多麼大。可是農民為了生產,願意下這個又細致又煩勞的工夫。據說鋪一回沙可以支持三十年,過了三十年沙老了,必須去掉舊沙,換上新沙。

黃河又見麵了,在鐵路的北麵。幾個人在河岸邊慢慢地走,各掮著個長方形的架子,比人身高,架子上是些脹鼓鼓的東西,看不太清楚。可是我們立刻想到那是羊皮筏。看,黃河上一個人蹲在羊皮筏上輕飄飄地浮過去了。羊皮筏聞名已久,現在才親眼看見,心中湧起這一回非試它一下不可的想頭。

看圖表,蘭州海拔一千五百公尺。路上經過的寒水岔金家莊兩站最高,都在兩千公尺以上。從寶雞到寒水岔是一路往上爬。

1953年12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