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離開了北京半年,卻恍若隔世。
這半年裏,她仿佛經曆過了人間的一切感情。她一天又一天的追逐著皇甫千軍,因為他的一顰一笑一嗔一怒而狂喜癡迷過,迷茫彷徨過,心如刀絞過……兩人攜手生死過也並肩逍遙過,很多歡喜很多折磨,太過激烈,一生隻要一次就已經足夠。
有的時候,她真的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還回得去。
不僅僅是回得去無錫,還有回得去兩人攜手並肩的交情,回得去那一心愛他的癡情。
畢竟,所有的事情都已經挑明,她是浮影左護法,他是至臻閣閣主,縱使她可以在明知道一切的情況下愛他,他也不一定會在一切都坦白的情況下接受她。
五年一諾,難道真的隻是一個笑話?
曾經的誓言曾經的比肩,在身份位置的真相下其實根本微不足道。
她不知道該怎麼做,一邊浮影的位置難以推卻,一邊對皇甫千軍的感情無計消除。
也許,隻有在那禦花園乾西的鵝黃身影麵前,她才能讓整顆心都歸於安靜,好好的想一想這個問題了。
至於今日,不妨教醉,三萬六千場!她思量著,輕斂紅衣,步入鴻記酒樓。
身後的探子亦不加遲疑,幾個飛身跟上來,也買了酒在她遠處微酌。
她輕笑,一杯一杯灌下去,維以不永傷。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皆老。
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從港口回來,皇甫千軍打馬路過弦河,江月樓上歌舞不休。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幹瘦,非幹病酒,不是悲秋!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心底最深的地方,突然絲絲的痛起來。那些他以為再也不會憶起的過往突然如全部擁了上來,一時之間,雙刀熾手。
煙花易冷,人事易分。
如果說華年似水為何還不退去,如果說人生如夢為何還不醒來?
其實林帆澈並不是他認識的第一個浮影,不是。
他人隻知去年他親手誅殺了兩個混入至臻閣內的浮影,卻不知他亦親手放了另一個浮影。
因為那個人也是浮影中的掌權者,那第三個浮影就是他親手安插進來的。
自那人以後,皇甫千軍風流倜儻廣收男寵,上到世家公子下到煙花少年,哪個沒有被他染指過?隻是沒有人發現,被他寵幸過的那些人,一眸一笑,一舉一動,都隱隱約約有些地方相似。
就連唐靜都有一雙絕類的桃花眼,笑起來彎彎的變成兩個月牙。
他不是沒有想過遺忘一切,與唐靜的訂婚其實就是代表著他告別過去的決心,他喜歡唐靜,雖然不是愛情。
隻是那個纖弱堅強的身影出現,打亂了這一切。
那人也是一雙桃花眼,隻是笑容從來都是輕輕淺淺一鉤極少將眼睛笑成月牙。她身材瘦弱性格謙和,除了也是浮影之外,一點都不像他。
一點都不像他……嗬,卻也是騙了他。
他至臻閣閣主皇甫千軍,平生最恨的就是被人欺騙!
他冷笑,方斂回心神,又聽到江月樓上兀自清唱:“唯有樓前流水,應戀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相忘誰先忘?傾國是故國!攬風如挽袂,執手似初嗬。
他從來不在乎身邊的人的身份,從來沒有。
隻是那隱瞞和欺騙,讓人心寒。
那一日,兩人的白衣皆紅,不知沾染的是誰的血,他手執黃泉雙刀,他卻已是手無寸鐵。
可那又如何?如今的兩人,已是進無攻處,退無境地。
他最終還是放下了刀,他說:“你走吧,你的身份,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長風獵獵,掃盡繁花。
於是他走了,漸行漸遠,再也就沒有回來過。
皇甫千軍清楚,林帆澈與他不一樣,至少林帆澈的確是真心愛著他的。
可那又有什麼不同呢?那浮影的身份他們永遠不能擺脫,那些浮影的規矩他們無法逾越。
他們,都再也回不來了,不肯回來,也不能回來。
江月樓,江月樓,端得好名字。隻是不知道這江月,照得幾雙離人!
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
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