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愛的痛苦(1 / 1)

在綠蔭月影底下,朗日和風之中,或急雨飄雪的時候,牛先生必要說他的真言,“啊,拉夫斯偏“拉夫斯偏”,即love。Pain的音譯,愛情的痛苦的意思。”!他在三百六十日中,少有不說這話的時候。

暮雨要來,帶著愁容的雲片,急急飛避;不識不知的蜻蜓還在庭園間遨遊著。愛誦真言的牛先生悶坐在屋裏,從西窗望見隔院的女友田和正抱著小弟弟玩。

姊姊把孩子的手臂咬得吃緊;擘他的兩頰;搖他的身體;又掌他的小腿。孩子急得哭了。姊姊才忙忙地擁抱住他,堆著笑說:“乖乖,乖乖,好孩子,好弟弟,不要哭。我疼愛你,我疼愛你!不要哭。”不一會孩子的哭聲果然停了。可是弟弟剛現出笑容,姊姊又該咬他,擘他,搖他,掌他咧。

簷前的雨好像珠簾,把牛先生眼中的對象隔住。但方才那種印象,卻縈回在他眼中。他把窗戶關上,自己一人在屋裏蹀來踱去。最後,他點點頭,笑了一聲,“哈,哈!這也是拉夫斯偏!”

他走近書桌子,坐下,提起筆來,像要寫什麼似地。想了半天,才寫上一句七言詩。他念了幾遍,就搖頭,自己說:“不好,不好。我不會做詩,還是隨便記些起來好。”

牛先生將那句詩塗掉以後,就把他的日記拿出來寫。那天他要記的事情格外多。日記裏應用的空格,他在午飯後,早已填滿了。他裁了一張紙,寫著:

黃昏,大雨。田在西院弄她的弟弟,動起我一個感想,就是;人都喜歡見他們所愛者的愁苦;要想方法教所愛者難受。所愛者越難受,愛者越喜歡,越加愛。

一切被愛的男子,在他們的女人當中,直如小弟弟在田的膝上一樣。他們也是被愛者玩弄的。

女人的愛最難給,最容易收回去。當她把愛收回去的時候,未必不是一種遊戲的衝動;可是苦了別人哪。

唉,愛玩弄人的女人,你何苦來這一下!愚男子,你的苦惱,又活該呢!

牛先生寫完,複看一遍,又把後麵那幾句塗去,說:“寫得太過了,太過了!”他把那張紙付貼在日記上,正要起身,老媽子把哭著的孩子抱出來,一麵說:“姊姊不好,愛欺負人。不要哭,咱們找牛先生去。”

“姊姊打我!”這是孩子所能對牛先生說的話。

牛先生裝作可憐的聲音,憂鬱的容貌,回答說:“是麼?姊姊打你麼?來,我看看打到哪步田地?”

孩子受他的撫慰,也就忘了痛苦,安靜過來了。現在吵鬧的,隻剩下外間急雨的聲音。

信仰的哀傷

在更闌人靜的時候,倫文就要到池邊對他心裏所立的樂神請求說:“我怎能得著天才呢?我的天才缺乏了,我要表現的,也不能盡地表現了!天才可以像油那樣,日日添注入我這盞小燈麼?若是能,求你為我,注入些少。”

“我已經為你注入了。”

倫先生聽見這句話,便放心回到自己的屋裏。他舍不得睡,提起樂器來,一口氣就製成一曲。自己奏了又奏,覺得滿意,才含著笑,到臥室去。

第二天早晨,他還沒有盥漱,便又把昨晚上的作品奏過幾遍;隨即封好,教人郵到歌劇場去。

他的作品一發表出來,許多批評隨著在報上登載八九天。那些批評都很恭維他:說他是這一派,那一派。可是他又苦起來了!

在深夜的時候,他又到池邊去,垂頭喪氣地對著池水,從口中發出顫聲說:“我所用的音節,不能達我的意思麼?呀,我的天才丟失了!再給我注入一點吧。”

“我已經為你注入了。”

他屢次求,心中隻聽得這句回答。每一作品發表出來,所得的批評,每每使他憂鬱不樂。最後,他把樂器摔碎了,說:“我信我的天才丟了,我不再作曲子了。唉,我所依賴的,枉費你眷顧我了。”

自此以後,社會上再不能享受他的作品;他也不曉得往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