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桂芳
我以為我已經把他藏好了,藏在那樣深那樣冷的心底。我以為隻要絕口不提讓日子就那麼繼續,他便會成為我心中一個恒久的秘密。然而,生命中卻怎麼會有那樣極為相似的夜晚呢?
同樣有著皎潔月色的夜晚,笛聲吹著一支古曲……那一瞬間,所有舊日的時光都能重回,他仿佛就站在我麵前,對我微笑一如當年。
人的一生到底能有幾次相遇?我忍不住含淚相問。
我們原本可以像最初相識的那樣,漠然地分手,然後回到自己的家,毫無牽扯地做自己的事情,或者我們在能夠相處的時日裏,成為最知心的朋友。分手後,依然知道在遙遠的地方,還有一個和自己心靈相通的人,同樣地喜歡古詞古曲,同樣地在俗世中尋求一份完美,同樣地有過一份感情的滄桑……
然而,現在不能,當你的笛聲吹奏起《陽關三疊》,那哀怨的旋律在月色中悠悠飄蕩時,你已經靜靜走入我心中,亦或說錯把你當成他,陷入了一份舊日的情感之中。
我和你曾經一起走過鎮外那條灑滿月色的小路,你淡淡地對我講述你成長的進程時,我卻疑惑是重新走在他的身邊,聽他講述他想家的感覺一樣。所以,那晚在小鎮的那家小酒館裏我喝醉了。
那或許是我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醉酒。醉得那麼厲害,醉得一塌糊塗。所有的朋友都知道我醉了,卻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因為即便是很多年的朋友,也無法知道在無緣的一世裏,留給我的是一份怎樣無法痊愈的創傷。隻有我自己知道,是因為我終於清醒了,雖然仍是當年那樣的月色,那樣的路,仍舊那樣金黃的稻田和那同一首古曲,而我已經回不去了。
臨別那個小鎮時,你指著路邊一棵瘦弱的樹幹告訴我,那晚從小店出來,我就醉倚在那樹幹上不能舉步。
我也恍惚記得幾分,我是將整個的身子倚在你的懷裏,才回到旅店的。
你說,我住的那間屋子正有朋友聊天,讓朋友看見我的頭靠在你的懷裏,緊緊抓住你的手不放,這會令你很尷尬。但你卻無法丟下我,因為我像一枚隨風飄零的葉子,顫抖在你的懷裏,並且不知為什麼哭了(後來你說你知道那眼淚不是為你,這讓你很傷心)。
那一切我不知道。但在你的訴說中,我卻很迷惑。我是把為他流的眼淚收好的呀,怎麼會無意之間讓你看見了呢?那麼說,這真是前緣未盡,所以在千世的輪回裏才有這樣的安排,讓我與他別離是為了與你相遇?所以才會有你在那個相似的月夜裏再唱《陽關三疊》?
我無法——向你說出,向朋友說出。
我沒料到我的錯覺會使你產生那麼一種情感,你說它來得那麼迅猛,幾乎無法抵擋。
隻為了聽到一個聲音,你一次次撥通長途,隻為了見上一次麵,你一次次匆匆地來又匆匆地走。
你總是在我最沒有提防的時刻,就那麼突然地出現在我麵前,令我慌亂,令我無所適從。
而你卻淡淡地說,“去喝杯咖啡吧。”
小城沒有咖啡屋,我們找到了一家有米酒的朝鮮族飯館。喝著米酒,對你淡淡地談起往事。分手後,你又撥通長途電話:“你知道嗎?”你說,“我真的無法離開你了,我猶如一個被判了死刑的死囚,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而我和你單獨在一起的時間加起來不過二十個小時,你卻在一個男人麵前,談你對另一個男人的思念,然後雲淡風輕地和他分手道別,可這時,我卻發覺我已愛上你了。”
聽你這樣說,我隻有沉默。
“天涼了,多加點衣服。”
麵對我的沉默,你又這樣加了一句,然後將電話掛斷。
在我們認識的這段日子裏,你曾像演講一樣,滔滔不絕地說了那麼多那麼多的話。你也寫詩,一首又一首,卻唯有這句真正打動了我。我的心裏有一種蘇醒,一種潛藏的暗流在無法控製地流動。於是拿起電話,撥通了你留下的那個號碼,我告訴你,不如就在這裏分手吧,因為再美麗再長久的相遇也會有分手的日子。
我故作雲淡風輕地說,心裏卻充滿了不舍的憂傷。電話中你看不見我的眼裏湧滿了淚水,這次是為了你的,其實,我還想說,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沿著一條山路走向那美麗的山頂,有輕風,有白雲,有你在我身邊,輕輕地吹著那支古曲。但我沒說出,並不是我有意要錯過這樣一段傾心的相遇,而是我們畢竟不再年輕,或許縷縷青絲中還會藏著令我們感歎的白發。因為在這個世間,我們是早已被安排好了的。
《陽關三疊》,當這首古曲成為走進心靈的誘因時,它哀婉的曲調,傷感的內容,不也是冥冥之中的一句讖語嗎?
撥通了你留下的那個號碼。我告訴你,不如就在這裏分手吧,因為再美麗再長久的相遇也會有分手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