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那時花開(2 / 2)

高考後因為報誌願起了衝突,我賭氣在房間裏玩電腦遊戲,不去理那本厚重的學校目錄,他亦沉著臉獨自在客廳看電視。第二日早晨,我聽見他從臥室裏搬出了吃飯時用的折疊式桌子,在客廳撐開,進來取了學校目錄,又問我要了紙和尺子,搬了椅子走出去。過了片刻,我去廁所,經過客廳,他對我說,過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來完成。他先開了口,我便有了台階下,走過去看,見他畫了張表格,上麵注明可選擇的各所學校,後麵是專業,曆年錄取線,編號,學費等等。他一向是嚴謹而周全的男子,慮事完整清晰,極少遺漏。

來北京後,他依然打電話給我。有一次,我問起那支叫小燕子的曲。他便在那頭,輕輕地唱起來,我終於知道那下半支曲: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問燕子,為何來。燕子說,這裏春天最美麗。他唱得極輕,卻絕無推托。唱完輕輕笑起來,似笑自己過於輕率,不似平日的持重,我卻聽得淚掉下來。

其實想起來,高考後的暑假有三個月,我卻沒有好好地坐在新居的那個大陽台上與他飲茶聊天,沒有再用整隻手,去握住他粗壯的小拇指,隨他四處行走。出門時我總習慣拉住他小拇指,他會稍稍掙紮,疼惜地嗬斥,幾歲了,要自己走。我便握得更緊,不放手,他便不再堅持。從小到大,他總在最後,向我妥協。

我性子裏有他的倔和傲,總不認錯,即使知道自己確實錯了。他也有衝動的時候,會衝到樓下與那戶違規拆牆的人家激烈爭執;他是懂建築的,因此有發言權。他還有一手絕活,雕刻水仙花。過年時他會托人捎來一箱漳州水仙球,鋪張報紙在廳裏撐開的桌上,用帶我去中山公園旁花鳥市場買的十元的雕刀仔細雕刻,雕完便在水龍頭下清洗幹淨,然後放入水盆中,任它浮浮沉沉。幾日後取出來,放在盛滿清水的雕花瓷盆裏,便會長出曲曲折折的葉,淡淡清香的花。

如果可以,他總希望一家三口都一起出門。如果他一人出差,一日之中,會有多次電話,聽母親與我的聲音,詢問些家常小事。母親總是笑著埋怨他花去許多電話費,但心裏始終是歡喜的。

我至今,已五個月未見他了,聲音依舊,人應也依舊。他是沉穩的男子,每每聽我在電話裏哭泣得語無倫次,他依然是笑著撫慰。他如所有正統的中國男子,在妻女之前堅強溫暖,遇事時冷靜沉著。能擔當,對感情收放自如,始終不失態。他的愛不激烈,溫和輕柔,在淡如水的流年裏,自是澄澈明晰。

那日路經小西天一僻靜的小花房,在一大叢香水百合和玫瑰之側,聞到淡淡的水仙的馨香。我尋去,見角落裏置了些未經雕刻的水仙,在瓷盆裏長得挺立,自然沒有父親刀下的曲折溫婉。那麼一瞬間,多年來家中水仙的淡雅清麗便一齊憶起,在那馨香裏,聽見父親在唱那曲年代久遠的童謠: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來這裏。問燕子,為何來,燕子說,這裏春天最美麗。

燕子說,這裏春天最美麗。有愛的地方,處處都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