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醜奉祠歸,舟次餘幹賦
江頭日日打頭風〔1〕,憔悴歸來邴曼容〔2〕。鄭賈正應求死鼠〔3〕,葉公豈是好真龍〔4〕?孰居無事陪犀首〔5〕,未辦求封遇萬鬆〔6〕。卻笑千年曹孟德〔7〕,夢中相對也龍鍾〔8〕。
【題解】
這首詞也是從鎮江歸鉛山時所作。作者歸去的路線是:乘船西上,自湖口入鄱陽湖,再溯餘幹溪直歸鉛山。餘幹縣,屬饒州,在鄱陽湖南,距鉛山二百餘裏。這次歸家的旅程,每日都遭遇到頂頭的西風,極不順利。作者憔悴歸來,意興闌珊,將及家中,始於詞中一吐懷抱。這首詞,作者直奔主題,針對用人問題上的虛偽和弄權,恰當地運用典故,憤怒地譴責韓侂胄利用廣大抗金派人士在人民心目中的崇高聲望,實現其個人野心的行為。“鄭賈”兩句,幾乎等於對韓伲胄的蓋棺論定。“未辦”一句,更是把韓伲胄比喻成將要篡漢的安漢公王莽,語氣極其嚴峻尖銳。公開聲稱此次出山除了恢複中原的大目標外,自己是決不肯為了求取封侯改變反對韓伲胄的立場的。這顯然是作者已經預感到群小必然會在自己的出處問題上肆加汙蔑,才對晚年再出的初衷和願望予以申辨。詞中六處用典,或托人自擬,或借事嘲諷,或引寓固有內涵,或使之翻出新意,喻意深遠。
【注釋】
〔1〕打頭風:即頂頭風,逆風。宋廷於開禧元年七月二日公布作者罷新知隆興府任的命令,作者離鎮汀當在七月中旬,所以未及到隆興府任就被免官,當即從鎮江西行,到餘十就在八月十日左右,這時江上兩風正勁。〔2〕《漢書·兩龔傳》:“琅邪邴漢,亦以清行征朋,至京兆尹,後為太中大夫。漢兄子曼容,亦養誌自修,為官不肯過六百石,輒自免去。”漢代郡守秩比兩千石,屬吏郡丞秩比六百石,相當於四畝地的收成,可見隻是中等官吏。這一句以邴曼容自比。作者此次出山,為官不過郡守,為時不過三年,就被免官,雖不是自免,但仍然同短暫出仕的邴曼容相似。〔3〕《戰國策·秦策》三:“鄭人謂玉未理為璞,周人謂鼠未臘者樸,周人懷璞過鄭賈,曰:欲買樸乎?鄭賈曰:欲之。出其樸,視之乃鼠也。因謝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賢顯名於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猶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鄭賈之智也。眩於名,不知其實也。”此句中的“鄭賈”,是自喻,說自己本以為當權者真正求賢,其實當權者求的是名,而不是實,這就像鄭賈受到周人的欺騙一樣。正應二字,自責語。賈(gǔ),商人。〔4〕劉向《新序·雜事》:“子張見魯哀公,七日而魯哀公不禮。托仆夫而去,曰:……君之好士也,有似葉公子高好龍。葉公子高好龍,鉤以寫龍,屋室雕文以寫龍,於是夫龍聞而下之,窺頭於牖,施尾於堂,葉公見之,棄而還走,失其魂魄,五色無主。是葉公非好龍也,好夫似龍而非龍也。”葉(shè),古姓氏。葉公,影射韓侂胄。〔5〕犀首:即公孫衍,戰同魏國人。《史記·張儀列傳》附《陳軫傳》:“陳軫使於秦,過梁,欲見犀首。犀首見之,陳軫曰:公何好飲也?犀首曰:無事也。”按:陳軫過梁時,犀首為魏相。《莊子·天運》:“日月其爭於所乎?……孰居無事,推而行是?”“孰居無事”,問是誰閑居無事。詞中此句,言自己不能當無聊文人、權貴的閑客,去陪犀首飲酒。〔6〕求封事:《漢書·王莽傳》:“居攝元年四月,安眾侯劉崇與相張紹謀曰:安漢公王莽專製朝政,必危劉氏。天下非之者,莫敢先舉,此宗室恥也。吾率宗族為先,海內必和。”相等從者百餘人,遂進攻宛,不得入而敗。紹者,張竦之從兄也。竦與崇族父劉嘉詣闕自歸,莽赦弗罪。竦因為嘉作奏,願為宗室倡始,父子兄弟負籠倚鍤,馳之南陽,豬崇宮室。於是莽大說。公卿日皆宜從嘉言。封嘉師禮侯,嘉子七人皆賜爵關內侯。後又封竦淑德侯。長安為之語曰:欲求封,過張伯鬆;力戰鬥,不如巧為奏。”按:張伯鬆,即張竦的字。史傳的“過”,與詞中的“遇”,義相同,都有交結之意。而史傳是“過張伯鬆”,詞中是“遇萬鬆”,不知萬鬆是否言當世如張伯鬆之人甚多。未辦,意即“不能”。此句是自言從未為求取名利諂媚韓侂胄。〔7〕曹孟德:即曹操。〔8〕曹操曾作《龜雖壽》詩,中有“烈士暮年,壯心不已”句。作者作此詩時已是六十六歲,雖有曹操的壯誌,無奈已老。所以此二句的意思是:千載以下,與曹操夢中相見,各見對方都已是龍鍾不堪的老人,豈能不發一笑?這是作者自傷自嘲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