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以後,就開始倒運了。兩位偉大的鬥牛士的競爭,在多明京被抵受了重傷後結束了。奧多涅斯因為雇用除了名的騎槍手,坐了一個月監獄。海明威回到愛達荷州,給《生活》雜誌寫一篇關於這次旅行的故事。這個故事沒有寫好,成了散漫無章、誇誇其談的東西,比《生活》答應刊載的四萬字,要長三倍。海明威努力加工,可是發現無法刪得合度,改得合於他自己的標準。最後隻好交給別人去修改。
他的最後一個豪華的夏天過去了,隨之而來的一年間,他的身體顯然衰弱下去,精神上更痛苦。人們可以把榮格的話應用在海明威身上,就是說,從世人眼前隱蔽起來,壓抑到無意識狀態中去的那些性格特征,這時又抬起頭來,以一種奇異方式折磨他。他老是懷疑人們的動機,現在開始幻想,有一個大陰謀集團在反對他。他幻想他的大部分朋友都卷進了這個陰謀集團,投靠了聯邦調查局。他在飯館裏吃飯時,哪怕正吃到一半,隻要看見兩個生人在一塊喝酒,他就會走開。他會直瞪著兩位旅行推銷員,低聲說:“坐在櫃台前麵的那兩個人是聯邦調查局的特務……你以為我看到一個聯邦調查局的特務,還認不出來嗎?”他還有其他擔心害怕的事兒。他擔心窮死。他害怕,因為稍微違反了打獵規章而被關進牢去。他向來的挑釁脾氣和嗜殺本能,現在掉過頭來對付他中己了。他成了他自己可能獲得的最後一個戰利品。
可是在放棄了修改《危險的夏天》的計劃後,他每天早上仍然回到寫字台前,試圖去寫完另一本也許會比生活更真實些的書。他始終認為,要完全精通寫作這門行業是永遠辦不到的。他不止一次說:“我要學習寫作,當個學徒,一直到死。”
海明威留下來的手稿,特別是《海流中的島嶼》和《不固定的節日》,使人對他晚年的努力和來完成的作品產生了新的敬意。盡管這頭老獅子受過傷,受過崇拜者的打擾,受過下意識中魔鬼的折磨,但他幾乎始終過著雙重生活,在公眾麵前他扮演大人物,甚至在梅奧診所裏給醫生們作了精彩的表演,然後,孤零零站在寫字台前,謙恭而堅持不懈地想召回早年的精力。去世前的那個春天,他打算修改《不固定的節日》,但是發現自己傷勢太重,連一行也寫不出來。“那本書我寫不完了。我不行了,”他在電話上向霍奇納透露他的心事說,“我整天都在這張該死的寫字台跟前,在這裏站了一整夫,我要幹的就是這麼一件事,也許隻寫一句,也許,更多一點,我自己也說不準,可是我寫不出來。一點也寫不出來。你曉得,我不行啦。”幾乎到了最後關頭才承認失敗;而且那是毫不含糊的最後關頭。當我們探討海明威生平的時候,他個人方麵即寫作生活方麵,在他的陰暗麵襯托下顯得清清楚楚。在我們看來,這一方麵比起那個受人崇拜、議論紛紛的海明威的假象來,要動人得多。海明威和哈特·克蘭同一天生,他比克蘭多活了近三十年。在一點上,也隻有在一點上,他和克蘭相象。這就是他們倆都覺得,如果他們不能寫作了,他就不想再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