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窗外黑影一閃,跳入一個人來。蒙麵遮眼,裸臂擔胸。手執一柄彎刀,輕輕摸到狄公床前。低低幾聲獰笑,正要舉刀行刺,忽見桌上擱著狄公那柄雨龍寶劍。那人將彎刀插在褲腰上,探手去取雨龍劍。
他輕輕拈起雨龍劍,觀常片刻。猛地一抽,果然寒鋒冷光閃出。一時性急,劍鞘落地,“當啷”發聲。
蘇顯、喬泰同時驚醒。那人對準蘇顯喉間猛力欲刺。喬泰後背飛起一腳,踢著脛腿,一劍刺空,不覺惱怒,返身向喬泰殺來。喬泰猝不及防,雨龍劍已刺入他的胸膛,頓時血流如注。
蘇顯從地上拾起劍鞘,那人舍劍剛要揮腰後抽出彎刀,已被狄公劍鞘猛擊額麵,五官碎裂,抱頭倒地。——蘇顯上前撕開蒙麵,原來是個胡人。
蘇顯將喬泰扶定放平在床上。喬泰道:“他就是曼瑟。”又微微一笑,閉合了雙眼。
陶甘及四名衙丁趕到樓上寢房,大驚失色,忙報信於溫侃。
仵作拔出雨龍劍,調敷了金瘡藥。喬泰已脈息寢微,奄奄一息。
蘇顯潸然下淚,遍身冷麻,半晌無聲。
陶甘將雨龍劍拭淨了,插入鞘內,交與狄公。狄公泣聲道:“我與喬泰,以此劍相交,以此劍……永訣。”說罷將雨龍劍平放在喬泰身上。
“這柄寶劍已沾了喬泰鮮血,我豈能再將它佩在身上?”
喬泰眼含熱淚,最後望了一眼蘇顯,嘴唇動翕一下,靜靜閉上雙眼。
都督府衙門前院,蘇顯的轎馬儀仗已編伍就緒,馬蹄嘶刨,幡旗獵獵。
蘇顯傳命轎馬儀仗舉喪,為喬泰致哀。明日一早啟蹕返京,樞櫬隨行。
倪天濟率汀耶、丹納姐妹趕來衙門吊孝。倪天濟傷感噎哽,汀耶、丹納兩個更是悲慟欲絕。
溫侃殷勤款待倪氏父女,心中酸甜愁喜一言難盡。從此與倪天濟結為至友,往還甚密,終不提身世秘密事。倪天濟遂罄其所有堅心辦道,朝夕持齋。——此是後話不題。
且說陶甘忙著協助溫侃處置一應善後:將珠木奴屍身運去花塔寺焚化,梁溥府上捉到的幾個爪牙凶手押往北門外鳳凰崗正法。又去梁府吊孝。
慧淨率花塔寺和尚主持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追薦梁溥。梁府家政暫由梁溥兄妹的一個舅舅代攝。陶甘裏外尋遍不見蘭莉影蹤,不禁啟疑,徑奔獅子坊而來。
陶甘一口氣跑到蘭莉先前那間樓頂,先屏息在房門外靜聽片刻。房內啾啾蟲聲,綿蠻悅耳,心中大喜。
“是陶相公在門外麼?”蘭莉已聽出動靜。
陶甘推門而入。蘭莉捧茶讓坐,兩人遂並肩坐在床沿上。
“令兄治喪,裏裏外外忙成一團,你卻為何偏偏躲在這裏?”
蘭莉道:“有娘舅主持家務,不必我事事躬親。再說我最怕和尚念經,與其聽念經,不如躲來這裏聽蛐蛐鳴哀,也寬心些。”
“蘭莉小姐接連喪亡兄妹,從此孑然一身,何等孤寂。”說著不禁愀愴下淚。
“你也喪失了最親密的同僚。——休要過傷懷抱,有誤前程。”蘭莉輕輕歎息。
陶甘酸苦地嗯了一聲:“此去京師,情景慘澹。唯可以寬懷破悶的隻有兩匹蟋蟀了。一匹是塞入喬泰兄弟襟懷的,一匹是試院那夜你倉促遺下的。——狄老爺已立誓不再問獄破案,我從此也恬淡心誌,專務讀書,唯期老死長安了。”
蘭莉朝陶甘挨近一下:“看到這兩匹蛐蛐便是看到了我。”
“有朝一日,你攜了這許多蟋蟀來長安看我多好啊!——這人世間隻有你一個女子是心地純美的。”
蘭莉道:“隻要你的妻妾不吵罵便行。”
“蒼天可證,我陶甘至今光棍一條哩。隻除你蘭莉,再不會有妻妾。”
蘭莉雙頰泛過一陣紅暈,如胭脂輕抹,不由羞滴滴把半個臉麵挨近到陶甘眉頭。
“瞿瞿。”清脆的叫聲把陶甘嚇了一跳。蘭莉笑了:“那是金鍾在歌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