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一麵支撐著,一麵趕緊從道袍的袖子裏摸出警笛來,狂吹了三聲。漢子愕然,放慢了動作。不多久,從遠處跑來一個巡士。

巡士——且跑且喊,帶住他!不要放!他跑近來,是一個魯國大漢,身材高大,製服製帽,手執警棍,麵赤無須。帶住他!這舅子!

漢子——又揪緊了莊子,帶住他!這舅子!

巡士跑到,抓住莊子的衣領,一手舉起警棍來。漢子放手,微彎了身子,兩手掩著小肚。

莊子——托住警棍,歪著頭,這算什麼?

巡士——這算什麼?哼!你自己還不明白?

莊子——憤怒,怎麼叫了你來,你倒來抓我?

巡士——什麼?

莊子——我吹了警笛……

巡士——你搶了人家的衣服,還自己吹警笛,這昏蛋!

莊子——我是過路的,見他死在這裏,救了他,他倒纏住我,說我拿了他的東西了。你看看我的樣子,可是搶人東西的?

巡士——收回警棍,“知人知麵不知心”,誰知道。到局裏去罷。

莊子——那可不成。我得趕路,見楚王去。

巡士——吃驚,鬆手,細看了莊子的臉,那麼,您是漆……

莊子——高興起來,不錯!我正是漆園吏莊周。您怎麼知道的?

巡士——咱們的局長這幾天就常常提起您老,說您老要上楚國發財去了,也許從這裏經過的。敝局長也是一位隱士,帶便兼辦一點差使,很愛讀您老的文章,讀《齊物論》,什麼“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真寫得有勁,真是上流的文章,真好!您老還是到敝局裏去歇歇罷。

漢子吃驚,退進蓬草叢中,蹲下去。

莊子——今天已經不早,我要趕路,不能耽擱了。還是回來的時候,再去拜訪貴局長罷。

莊子且說且走,爬在馬上,正想加鞭,那漢子突然跳出草叢,跑上去拉住了馬嚼子。巡士也追上去,拉住漢子的臂膊。

莊子——你還纏什麼?

漢子——你走了,我什麼也沒有,叫我怎麼辦?看著巡士,您瞧,巡士先生巡士——搔著耳朵背後,這模樣,可真難辦……但是,先生……我看起來,看著莊子,還是您老富裕一點,賞他一件衣服,給他遮遮羞……

莊子——那自然可以的,衣服本來並非我有。不過我這回要去見楚王,不穿袍子,不行,脫了小衫,光穿一件袍子,也不行……

巡士——對啦,這實在少不得。向漢子,放手!

漢子——我要去探親……

巡士——胡說!再麻煩,看我帶你到局裏去!舉起警棍,滾開!

漢子退走,巡士追著,一直到亂蓬裏。

莊子——再見再見。

巡士——再見再見。您老走好哪!

莊子在馬上打了一鞭,走動了。巡士反背著手,看他漸跑漸遠,沒入塵頭中,這才慢慢的回轉身,向原來的路上踱去。

漢子突然從草叢中跳出來,拉住巡士的衣角。

巡士——幹嗎?

漢子——我怎麼辦呢?

巡士——這我怎麼知道。

漢子——我要去探親……

巡士——你探去就是了。

漢子——我沒有衣服呀。

巡士——沒有衣服就不能探親嗎?

漢子——你放走了他。現在你又想溜走了,我隻好找你想法子。不問你,問誰呢?你瞧,這叫我怎麼活下去!

巡士——可是我告訴你:自殺是弱者的行為呀!

漢子——那麼,你給我想法子!

巡士——擺脫著衣角,我沒有法子想!

漢子——縋住巡士的袖子,那麼,你帶我到局裏去!

巡士——擺脫著袖子,這怎麼成。赤條條的,街上怎麼走。放手!

漢子——那麼,你借我一條褲子!

巡士——我隻有這一條褲子,借給了你,自己不成樣子了。竭力的擺脫著,不要胡鬧!放手!

漢子——揪住巡士的頸子,我一定要跟你去!

巡士——窘急,不成!

漢子——那麼,我不放你走!

巡士——你要怎麼樣呢?

漢子——我要你帶我到局裏去!

巡士——這真是……帶你去做什麼用呢?不要搗亂了。放手!要不然……竭力的掙紮。

漢子——揪得更緊,要不然,我不能探親,也不能做人了。二斤南棗,斤半白糖……你放走了他,我和你拚命……

巡士——掙紮著,不要搗亂了!放手!要不然……要不然……說著,一麵摸出警笛,狂吹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