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站在大門口,也總有什麼新鮮的物事看:今天來一車竹箭,明天來一批鬆板,有時抬過了做假山的怪石,有時提過了做魚生的鮮魚,有時是一大群一尺二寸長的大烏龜,都縮了頭裝著竹籠,載在車子上,拉向皇城那麵去。

“媽媽,你瞧呀,好大的烏龜!”孩子們一看見,就嚷起來,跑上去,圍住了車子。

“小鬼,快滾開!這是萬歲爺的寶貝,當心殺頭!”

然而關於禹爺的新聞,也和珍寶的入京一同多起來了。百姓的簷前,路旁的樹下,大家都在談他的故事。最多的是他怎樣夜裏化為黃熊,用嘴和爪子,一拱一拱的疏通了九河,以及怎樣請了天兵天將,捉住興風作浪的妖怪無支祁,鎮在龜山的腳下。皇上舜爺的事情,可是誰也不再提起了,至多,也不過談談丹朱太子的沒出息。

禹要回京的消息,原已傳布得很久了,每天總有一群人站在關口,看可有他的儀仗的到來。並沒有。然而消息卻愈傳愈緊,也好像愈真。一個半陰半晴的上午,他終於在百姓們的萬頭攢動之間,進了冀州的帝都了。前麵並沒有儀仗,不過一大批乞丐似的隨員。臨末是一個粗手粗腳的大漢,黑臉黃須,腿彎微曲,雙手捧著一片烏黑的尖頂的大石頭——舜爺所賜的“玄圭”,連聲說道“借光,借光,讓一讓,讓一讓”,從人叢中擠進皇宮裏去了。

百姓們就在宮門外歡呼,議論,聲音正好像浙水的濤聲一樣。

舜爺坐在龍位上,原已有了年紀,不免覺得疲勞,這時又似乎有些驚駭。禹一到,就連忙客氣的站起來,行過禮,皋陶先去應酬了幾句,舜才說道:“你也講幾句好話我聽呀。”

“哼,我有什麼說呢?”禹簡截的回答道。“我就是想,每天孳孳!”

“什麼叫作‘孳孳’?”皋陶問。

“洪水滔天,”禹說,“浩浩懷山襄陵,下民都浸在水裏。我走旱路坐車,走水路坐船,走泥路坐橇,走山路坐轎。到一座山,砍一通樹,和益倆給大家有飯吃,有肉吃。放田水入川,放川水入海,和稷倆給大家有難得的東西吃。東西不夠,就調有餘,補不足。搬家。大家這才靜下來了,各地方成了個樣子。”

“對啦對啦,這些話可真好!”皋陶稱讚道。

“唉!”禹說。“做皇帝要小心,安靜。對天有良心,天才會仍舊給你好處!”

舜爺歎一口氣,就托他管理國家大事,有意見當麵講,不要背後說壞話。看見禹都答應了,又歎一口氣,道:“莫像丹朱的不聽話,隻喜歡遊蕩,旱地上要撐船,在家裏又搗亂,弄得過不了日子,這我可真看的不順眼!”

“我討過老婆,四天就走,”禹回答說。“生了阿啟,也不當他兒子看。所以能夠治了水,分作五圈,簡直有五千裏,計十二州,直到海邊,立了五個頭領,都很好。隻是有苗可不行,你得留心點!”

“我的天下,真是全仗的你的功勞弄好的!”舜爺也稱讚道。

於是皋陶也和舜爺一同肅然起敬,低了頭,退朝之後,他就趕緊下一道特別的命令,叫百姓都要學禹的行為,倘不然,立刻就算是犯了罪。

這使商家首先起了大恐慌。但幸而禹爺自從回京以後,態度也改變一點了:吃喝不考究,但做起祭祀和法事來,是闊綽的;衣服很隨便,但上朝和拜客時候的穿著,是要漂亮的。所以市麵仍舊不很受影響,不多久,商人們就又說禹爺的行為真該學,皋爺的新法令也很不錯。終於太平到連百獸都會跳舞,鳳凰也飛來湊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