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雲
【原文】
少年射策罷,擢第雲台中。
巳輕淄水耋,複笑廣州翁。
麟閣佇謦校,虎觀遲才通。
方見雕篆合,誰與畋漁同待爾金閨北,予藝青門東。
【鑒賞】
範雲與何遜的交往,表現了一位文壇前輩對後起新秀的真摯友情。
齊東昏侯永元元年(499),何遜以“弱冠”(二十歲)之齡參加朝廷的秀才策試,一舉高中。數月後,廣州刺史範雲罷職還京,讀到他的對策,大為讚賞,當即以詩簡相寄,表達了急於相交的傾慕之情。範雲比何遜年長二十八歲,當時已是譽滿天下的詩壇宿耆,竟願折節與初出茅廬的何遜交往!這使何遜既感動又躊躇,便在落日餘霞中,作詩回贈範雲說:“我心懷碩德,思欲命輕車。高門盛遊侶,誰肯進畋漁”?似乎還在為是否拜訪範雲猶豫不決。範雲接詩,即又作了這首熱情洋溢的答詩,催促何遜登門。
範雲與何遜既未謀麵,他對何遜的非凡才氣,隻是從對策之文中感受到的。但這印象是那樣深切,所以他的答詩,開筆即提到了這次策試:“少年射策罷,擢第雲台中”。“射策”是朝廷考試的方式之一,由主考官將試題寫在簡策上,分甲、乙科,置於案桌之上,讓應試者隨意應對,以定優劣。“雲台”原為漢代宮中高台之名,漢明帝時曾圖畫中興功臣三十二人於其中,此當指朝廷策試之所。這兩句以脫口而出的誇讚,表現何遜才壓群彥、擢居高第的少年英氣,字裏行間,流淌著詩人情不自禁的喜悅和推重。接著兩句又以抑揚之筆,進一步讚歎何遜的超人才情:“已輕淄水耋,複笑廣州翁。”淄水“出泰山菜蕪縣原山,漢末範史雲曾任萊蕪令。”“廣州翁”即指擔任過廣州刺史的詩人自己。在這樣才氣橫溢的年輕人麵前,不要說淄水畔的耄耋(古以七十、八十為童,見《左傳》、《毛詩》。)前輩,已為世人看輕;就是範雲這樣的文壇高手,也要被笑為不如了。這樣的詩句,倘若出自何遜筆底,便顯得頗為不遜了;但從範雲自己口中道來,正表現了謙謙長者對後進的真誠獎掖。詩人寫到這裏,不禁浮想聯翩,思接千載:他想起漢宮的麒麟殿,當年揚雄曾在這裏警校群書;想起漢章帝時的白虎觀講議五經同異的群儒之會……這都是鴻才通識之士的不朽盛事。在範雲看來,年輕的何遜正具有這樣的才識,未來的事業將不可限量!故接著兩句連用典故,表述了詩人這一充滿信心的展望。在浮想之中,詩人簡直就見到這位年輕人,已進入久待其人的麒麟殿,正從事浩繁典籍的校閱;恍惚間又見到白虎觀的盛會,也等待著這位通才去侃論群經。這兩句典故的運用,使現實和曆史交融一片,造成了一種似真似幻的艨朧境界,蘊含了詩人對何遜的多少寄望和期待在真誠的寄望中,想到何遜的贈詩,還把自身比作“畋(tian,耕種)漁”者流,擔心不能為詩人的高門盛侶所接納,範雲不禁莞爾而笑了:“方見雕篆合,誰與畋漁同?雕篆喻指詩賦、文章,這裏大約仍指何遜的射策”。人們正為你精妙的策文而同聲讚歎呢,誰又能將你與耕夫漁父者流相提並論?詩人是那樣熱切地盼望著何遜的到來,這心情在結句中表現得尤為強烈:“待爾金閨北,予藝青門東”。“金閨”本為漢代金馬門。之男U稱,當年漢代名臣東方朔、主父偃、嚴安等,都曾“待詔金馬門”。“青門”則指長安東門,秦末東陵侯召平在漢初為布衣,曾種瓜長安東門外。範雲此時正罷職賦閑在家,他的家恰也在京城建康(今南京)東郊,故用以自比。何遜詩中以“畋漁”自謙,其實已是頭角嶄露的朝廷“秀才”,正如東方朔、嚴安的待詔金閨一樣,定當受人主恩寵而平步青雲。相比起來,倒是範雲自己,頗像布衣召平,成了種瓜青門的畋者了。後一句雖亦隱隱透露著一種賦閑隱退的自嘲之意,主要還在解除何遜的顧慮,召喚他快快“命車”前來。那“外之音仿佛是說:我這裏哪是什麼盛集遊侶的”高門,不過是召平藝瓜東門那樣的退隱之地罷了。有你這樣待詔金閨的奇才相訪,正是我萬分高興的呢這就是範雲給年輕詩人何遜的答詩。與範雲過去那“清便宛轉,如流風迴雪”(鍾蠑《詩品》)的大多詩作相比,該詩既無“秋風兩鄉愁,秋月千裏分”的景語(《送沈記室夜別詩》)映襯,也無“寄書雲間雁,為我西北飛”(《贈張徐州謖詩》)的興語奇思。詩中蘊含的,隻是一股對於何遜的率真讚許、寄望和急切相交的深情。而正是這樣一股深情,把何遜感動了。他讀到答詩,便即驅車前往建康東郊拜望範雲,兩人從此結為“忘年交”。範雲對何遜的厚望也沒有落空,他後來當到尚書水部郎,並在詩歌創作上成為“前服休文(沈約)、後欽子美(杜甫)”的著名詩人。當範雲逝世以後,何遜經過範雲故宅,在落日蒼茫之中,還以“遺愛終何極”之句,表達了對這位謙謙長者的不盡憶念。這種生死不渝的友情,正是從範雲這首動人的《答何秀才》詩發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