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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蒻塵一直覺得,紫市的黃昏是這個冰冷的城市最溫暖的時刻。
因為在這個每到冬天都終日被陰霾覆蓋的城市裏,隻有黃昏時分,夕陽才能穿透厚厚的雲層,隱隱滲漏出淡淡的光暈。
她喜歡在放學的路上等待著這短短幾分鍾的光暈,盡管她知道在這短短的幾分鍾過去後,世界會瞬間沉入黑暗。
而更多的時間,隻是幾分鍾這樣簡單的奢望她都無法滿足,因為她放學後用來藏身的地方,無法看見外麵的天空。
這是中學附近公園裏廢棄的蝸牛屋,從很久之前就不知道是誰將它放在這裏的,極有可能是公園更換兒童器材時忘記搬走丟在這兒的。這個鐵皮玩具的外殼因為掉色而變得斑駁,長期無人使用因此落滿了灰塵,在外人的眼中就像一個倒在地上的巨型垃圾桶,屋子的入口早已經損壞,所以沒有人能想到裏麵能夠藏人,直到蕭蒻塵從挨著樹的側麵發現了另一個入口,這裏便成了最讓她安心的藏身之所。
她現在正緊緊地握著門把手,屏氣凝神仔細聽著外麵的動靜。
“你看見她了嗎?她跑到哪兒去了?”一個男生氣喘籲籲地說。
“不知道,抓到她一定要給她點教訓看看。”另一個男生聲音裏滿滿的憤怒。
“去那邊找找!”
聽見那雜亂的腳步聲遠了,她才稍稍鬆了口氣,順著門癱軟下來。
她慶幸的同時,又為感到慶幸的自己感到悲哀。
整整六年,她的黃昏時光就全部在這個蝸牛屋裏度過了。
本來以為初中之後終於可以在放學的路上看看夕陽了,結果還是這樣。什麼都沒有改變,隻不過欺負她的人又換了一批。
初中三年這樣過去,高中三年這樣過去,到底什麼時候她才能從這個小小的蝸牛屋裏出來呢。
這些漫無邊際的欺負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她已經不記得了。好像從她有記憶開始,大家就都在嘲笑和排擠她。她不知道大家為什麼要欺負她,最開始的原因好像是嘲笑她沒有爸爸媽媽,後來是因為她被送給舅舅舅媽被笑話說是沒人要的孩子,再後來就單純地將欺負變成了一種習慣。好像每個學校裏被欺負的人被欺負的情況都是相似的,開始總是一個不溫不熱理由,慢慢地被欺負本身就變成了最重要的理由。例如每次升學新環境中的大家都會介紹彼此,並談論自己的朋友和認識的人。於是經常會發生這樣的對話:“看見那個人了嗎,以前在我們學校他經常被欺負呢。”通常沒有人去問為什麼,而這個被談論的人往往會在新環境裏繼續被欺負,就像捉鬼遊戲裏被選為鬼的人往往在遊戲結束的時候仍然在做鬼。人類的恐懼是可悲的,為了防止自己在未知的新環境裏受到惡劣對待,便像協議似的主動選擇出一個人,促使這個人成為被集中攻擊的對象。這也就是為什麼一個班級裏往往弱者很多,而被欺負的卻幾乎總是隻有一個。欺負她的借口倒是五花八門,像今天她不小心撞掉了班裏最漂亮的女生齊斯雨的墨水瓶,明明齊斯雨本人都說沒關係了,可那些打了雞血一樣的男生非要像證明自己對女王的忠誠一樣非抓住她要她賠,還一路追著她出校門要給她教訓。
蕭蒻塵就這樣從小學被欺負到初中,開始她拚命地想知道為什麼大家都要欺負她,她明明很乖,說話從來不敢大聲,對所有人都很禮貌,雖然成績不好,但她一直在努力念書,這樣的她為什麼會讓所有人討厭。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都沒有人願意理她,更沒有人願意跟她扯上關係。後來她便不再去想這些了,因為她知道就算某天想通了原因也沒有什麼用,還不如祈禱這個蝸牛屋永遠不要被人發現有用處。
“找到了。”
突然響起的男生的聲音讓蕭蒻塵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她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蝸牛屋的側門被拉開一條縫,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張有著清澈的眼睛的清秀麵孔。
“我可以進來麼?”男生很禮貌地問,可沒等蕭蒻塵回答,他就走了進來。
蕭蒻塵看他進來了,便害怕地縮進角落裏。
“原來你平時就躲在這裏啊,”男生十分有興趣地打量著蝸牛屋裏麵的裝飾,“很厲害嘛,能發現這種地方。”
蕭蒻塵沒有說話,依然警惕地盯著他。
男生這才發現她很害怕自己,小心翼翼地在她旁邊坐下來:“以後我能和你一起分享這個地方麼?”
“你也被欺負了麼?”蕭蒻塵天真地眨了眨眼睛。
男生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是啊,被欺負的很慘呢。”
蕭蒻塵望著他的笑容幾乎呆掉了,有著這麼好看笑容的男生居然也會被欺負啊。“同伴”的歸屬感讓她立刻變得義氣起來,她很認真地點點頭:“沒問題,下次有人欺負你的話你就躲進來好了,這裏很安全的。”
“謝謝,”男生開心地笑著,把手伸給她,“我是初一三班的周梓孟,你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