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連下了十一天秋雨,終於放晴,葉鳴堂被姑表兄陶金旦從城南老宅裏拽出來,去南崤道上的十色酒樓為他狼婆山剿匪歸來接風洗塵。
“外麵都是泥巴堆,路都沒法走,改天我做東請你們罷。”葉鳴堂神情倦怠,從門縫裏探出半個身子,拱手央求道。
陶金旦不依,肥碩的身軀往門上一夯,跨進去半條象腿,道:“我說鳴堂,你這是怎麼回事,請你喝酒不賞臉就罷了,連門都不讓進了?”
他嘴上說話已經將門裏麵的光景看了仔細,跟往常來時沒什麼兩樣,幾處花草衰零,兩方魚池清淡。年初元宵節上葉鳴堂吃了幾兩酒回去,睡到半夜有人潛入他臥房行刺,沒等到雞叫,他就厚金遣散了葉宅內所有的丫鬟仆人,此刻院內更是靜寂無聲,隻有幾縷細風卷著落葉,簌簌穿堂而過。
“許是陝州之行舟車勞頓,回來後神魂不振,渾身倦乏,隻想睡覺,表哥你就再等幾天,待我養好了身子,做東請大家夥。”葉鳴堂說完長軀一展,定定瞧著陶金旦。
他雖然一身灰白長衫,形態慵閑,但兩道軒眉不經意間輕輕一震,一雙星目棱棱一凝,都盡顯凜然英氣。陶金旦察言觀色,見他如此模樣,便不敢再催,重重歎了口氣道:“那你就在家呆著吧,這陰雨連天,你可別把自己捂出毛來!”
葉鳴堂朗聲笑了笑,不待陶金旦將腿抽回去,就要關門。
“那十色酒樓來了個多食娘們兒,長胳膊長腿,藍眼秀眉,模樣長得真是標致!”陶金旦腿倒是收了回去,卻又拿手撐住了門,死皮賴臉笑道,“還釀得一手好酒,你不去嚐嚐?”
葉鳴堂往年出去剿匪除患,回來後必然經他手辦一個慶功宴,邀請來一些落魄王侯,江湖餘末,但今年葉鳴堂打陝州狼婆山一回來,就躲在懶雲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別說跟大家吃飯喝酒,連成沒成事的話都問不出來,陶金旦心裏沒底,定要把他弄出來問清楚。
葉鳴堂眉間一震,道:“聽聞胡姬當壚賣酒,多以歌舞助興,這兩樣本事,那多食姑娘可會?”
“豈止兩樣,三樣都有。”陶金旦人雖邋遢臃腫,當年也曾考過鄉試,算是半個秀才,此刻見葉鳴堂來了興致,便麵露喜色,謅出一段華章麗辭來,“那酒娘不光能跳舞,且會跳三樣舞,跳的那胡旋舞,如天女散花,滿室馨香,跳得那拓枝舞,如風檣陣馬,有赫赫聲威,跳得那劍器舞,清如圍村疏竹,靈若白鶴衝天,十色酒樓荒涼破敗,再加上這陰雨連天,馬上就要關門大吉,可來了這酒娘,生意立馬起死回生,門庭若市。”
“好好好,且帶我去瞧瞧這奇女子。”葉鳴堂靜靜一笑,仿若雲層縫隙間泄下了一抹金陽。
平日裏碧波粼粼的洛河水,此刻泥湯泛濫,卷著樹皮草屑滾滾向東流去,葉鳴堂在天津橋頭站定,遙望著西畔街市縱橫,店肆林立的十八畝園,歎道:“幾年前這十八畝園還是一片荒地,玄宗皇帝建築行宮都懶得動它,後來兵亂乍起,江龍台帶著威遠鏢局來到洛陽城,刀架在府尹老兒脖子上,腳踩著王法國律,開了漕運,減了賦稅,正了行規,撤了夜禁,洛陽城從煙荒離亂中活泛起來,十八畝園也跟著成了寶地,江龍台要真想要,就給他拿去罷。”
陶金旦眼角一跳,忙接過話道:“表弟千萬不可泄氣,洛陽城裏如今是明爭暗鬥,稍微見不得血光的都臭死在陰溝裏了,你拚死拚活張羅這麼多年,還不是為了保住咱們兩家這份祖業,如今好不容易打響了名聲,哪能就此認輸?”
葉鳴堂道:“我爹娘早早過世,外公勢力遠在嶺南,我們現在孤掌難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