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湯麵館位於清風鎮溪水村,在這個通電才一年的百來口村民心裏,吃完清湯麵喝碗牛骨湯就比平時過時過節都來得奢侈,所以這些年來清湯麵館生意著實不怎麼樣,可它卻在這總是做著虧本買賣的日子裏堅持了十餘年,天亮開門營業天黑關門息業,不論刮風下雪狂風烈日,十幾年時間始終如一從沒間斷過,這在溪水村和村口那所用石頭堆砌起來的學堂一樣都算是朵奇葩。
清湯麵館老板加活計一起總共才三個人,身為老板卻沒人知道姓名的老頭昨晚才剛剛去世,掌勺的是一位二十出頭的青年,名叫秦三七,是老頭子七年前外出時帶回溪水村的,從此就沒踏出過溪水村半步,還有一位活計,十一二歲的半大孩子,因為身世一片空白,被老頭子稱呼為小白。
老板去世,清湯麵館自當停業,這也破壞了麵館十幾年才積累起來的規矩。
瘸腿的老張頭是村子裏公認的閑人,成天遊手好閑,因為怕餓所以睡得早起得早,看起來比誰都生活的逍遙自在,這太陽剛照進山裏就估摸著去哪家蹭頓早飯吃,可剛走到清湯麵館時就覺得蹊蹺,以往這個時候麵館早就掛起營業的招牌,可此時卻虛掩著,事出反常必有妖。
老張頭三十五六的年紀卻長著一張接近五十歲的臉龐,平時沒少幹些偷雞摸狗的勾當,可對清湯麵館他可是懷著敬畏之心,打心眼裏就沒想動過麵館一毛壞心思,不光是老頭子平時接濟他不少,別看他長相邋遢人卻不傻,老爺子可是村子裏的活菩薩,得罪他就是得罪全村人,這可比偷看村長媳婦洗澡時被逮個現行還要來得不劃算。
老張頭偷偷摸摸的闖進麵館後院,看到原本四塊菜園子此時卻被夷為平地,一個新堆起來的小墳包,墳包前豎著一塊厚實的嶄新木牌,上麵用利器深深刻著幾個大字:秦三七師傅之墓。
一青年一半大孩子正用黑乎乎的稠狀物在添著那些凹槽,使得那幾個大字顯得更加醒目一些。
看到這個場景,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老張頭差點沒嚇得叫出聲來,捂著嘴狼狽的逃竄出清湯麵館,愣了半天神,才仰麵大哭叫喊道:“菩薩死了……”
老頭子在溪水村是個大有學問的學者,卻沉默寡言惜字如金,偶爾蹦出幾句話來總會讓人折磨半天都不解其意,村頭那間用石頭堆起來的學堂就是他一手操辦的,任課的教師也是他跋山涉水從外麵請回來的,村尾那口井是他帶人打出來的,那條通往鎮上的扭曲公路都是他帶著人一鋤頭一鎬挖出來的,溪水村通上電還是他的功勞,在溪水村這個大山溝裏的小旮旯那百來口淳樸的村民心裏,老頭子是個好人,是溪水村的活菩薩,可是他總是板著一張臉,始一見麵就拒人千裏之外的姿態,讓這些村民對他的感恩戴德也隻能放在心裏。
青年添完最後一筆歎口氣轉頭問旁邊的半大孩子道:“小白,你說我們這樣做是不是對老頭子不敬?死了死了連個名字都沒。”
叫小白的半大孩子歪著腦袋想了會,用那分不清男女的稚嫩聲音道:“可是全村子都沒人知道他叫什麼。”
秦三七又沉默不語,收拾地上工具,然後轉身回屋子,拿出一大包跑了二十多裏山地才購置回來的冥紙鞭炮和蠟燭等雜物,上半年才看過山頭那邊的李老頭去世,雖然沒那麼大操大辦,但一些簡單的程序還應得走一走。
燒過紙,上過香,秦三七帶著小白恭敬跪在也許若幹年後都不見得找得到的小墳前,重重的叩三個響頭,緩緩直起腰,清清嗓子唱起平時老頭子沒事喜歡哼幾句的京腔。
本來挺歡快的曲調從秦三七嘴裏唱出來,總有些淒淒涼,像是喉嚨裏隔著口唾沫,想咳又咳不出來的怪異。
聽著原本聽得熟悉的曲子,小白眼眶紅潤,緊咬嘴唇怕哭出聲來,隻是豆大的淚滴順著白皙的臉頰滴在黃土裏,怎麼抹都抹不幹淨。
一曲完畢,秦三七站起身看著小白的樣子,歎道:“想哭就哭出來吧,畢竟養你十年,不丟人。”
然後這個據說連出生都沒哭過的孩子頭一回哭得這麼肝腸寸斷。
秦三七看了一眼親手挖坑親手埋葬那個從沒喊出口的師傅簡易的墳墓,揉了把被小白帶起傷感情緒的臉,轉身朝後走去,來到冷清的小院中,看著七年裏踏過無數遍的台階,小院和大門,腦海中想起這些年走過的路,有些唏噓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