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疼到麻木。
麻木到無法感知自己是否還活著。
殷綏曾聽軍中醫官說過,受傷後能感覺到疼那還有救,若是已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多半是沒救了,他現在應該是離死不遠了吧。
他對死倒是沒什麼恐懼,隻是還有很多事沒能做完,有些遺憾和不甘心罷了。就在他神智越來越恍惚,眼前什麼也看不見的時候,他忽然聽到幾聲鈴鐺的響聲,那聲音很輕,音色卻很清亮,仿佛就在耳邊響起,這突來的清音讓他幾乎渙散的神智慢慢回籠。
殷綏自幼習武又征戰沙場多年,耐力和警覺性都極高,一瞬間的清醒就已經足夠他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朝自己襲來,雖然沒感覺到殺氣,他還是利落地出手了。
一抓之下,明顯感覺到手下的觸感溫軟細膩,帶著微微的涼意,他甚至能透過薄薄的皮膚感受到脈搏跳動的力度。這是人的……手腕?
他猛然睜開眼,周圍仍舊一片漆黑,濃濃血霧之中,他隻看到一雙靈動的眼眸,清澈無垢,帶著驚訝和好奇,就這樣直直地看著他。
這人是誰?
他努力想看清此人模樣,視線卻始終被血霧遮蓋,唯一能看清的,隻有那雙眼睛。
這時,他忽然回想起之前躲避狼群的時候,曾經看到一個小小的孩童吊在七八丈高的大樹上,纖細的胳膊拚命地拽著一根樹枝,瘦小的身子卻仍在一點點往下滑,像是一隻脆弱的風箏,隨時都會掉下來,摔個支離破碎。
戰場上他是令敵人聞風喪膽的殺神,但麵對弱小的孩子,他怎麼也做不到見死不救。這個時候他也完全來不及思考,一個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獨自出現在山林之間。
孩子落下的一瞬間,殷綏已經飛身迎了上去,將她抱在了懷裏。
她很瘦也很輕,墜落的力道並不大,但那時他已經身受重傷,隻能勉強將人接住,再無餘力帶著她逃離緊追不放的狼群。
銀狼勇猛凶殘,且極其聽從頭狼指揮,一群狼的戰鬥力甚至高於十名精銳戰士,若是他全盛時期,自然不懼,可惜他躲入山林之時就已經受了重傷,如今被這群惡狼盯上,勝算全無,隻能拚死一搏了。
昨夜被伏擊時傷了頭顱,強撐了一日,已是強弩之末,他的眼睛時而能視物,時而一片漆黑。狼群一擁而上時,隻能憑本能回擊,有一瞬間,他察覺到極強的殺氣,全力揮出一拳之後,身體到達極限,再也動彈不得。
當頭狼再次蓄力,瘋狂地向他撲咬過來的時候,他以為葬身狼腹將是他最後的歸宿,沒想到,在這樣凶險的時刻,一道瘦弱的身影竟飛快地衝了上去,擋在他的身前。朦朧中他仿佛聽到一聲輕嗬,不可思議的一幕就發生在眼前,明明殺紅了眼的公狼居然在同一時間退敗疾走,就連凶悍的頭狼也趴伏在地。
這怎麼可能?!即使是他見過最厲害的驅獸師,也做不到以一己之力驅使如此多隻惡狼!一個小小的孩童如何能夠做到?
多年以後,殷綏仍是忘不了這奇異又震撼人心的一幕,重重雨霧之中,瘦弱的身影獨自立於惡狼之中,一聲輕嗬,群狼退走,垂首臣服。
好像從他救了小孩的那一刻起,一切就變得光怪陸離,他在無邊黑暗中沉淪時,聽到的鈴鐺聲,看到的那雙眼睛,是不是都屬於那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