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月擰開水龍頭,水就嘩啦啦地衝了出來,打在水池裏,又輕輕濺起來一些,落在台子上。越來越多,反射著浴室頂上溫暖的黃色燈光。男人猛地抬頭,瞪著鏡子裏的那張臉,依舊眉目如畫。可是,卻帶著掩不住的憔悴。他苦笑一下閉上眼睛。胡亂掬了幾捧水拍在臉上,提提神。再睜開眼,先前有些散亂的眼神凝聚,目光如炬。張國榮一邊換下睡衣,一邊有些出神。昨晚……他真的睡著過了嗎?那些似真似幻的情景到底是夢還是腦海裏的記憶殘片?那個趴在窗邊的人影應該也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吧!畢竟他的臥室在二樓,樓下並無可以攀爬的東西。再說,這一區住的都是非富即貴,以保安可靠聞名的。第幾次了,這樣的情況?上次是覺得有人在樓下的廚房走動,上上次是在飯店裏,總覺得有人如影隨形的跟著。難道是自己前段時間剛殺青的《異度空間》?難道是自己入了阿占的戲而出不了戲?這不可能啊!出道以來,雖然他每次都是全身心的投入自己的身心去揣摩角色、帶入角色,但他總是入戲快,出戲也快的啊!他能分得清自己是誰,又不是誰。這次是怎麼了?整好行裝,國榮深吸一口氣,拋下思緒,走向門口。今天,他打算去北京,他約了寧靜,談他的第一部電影。在《新上海灘》中,他認識了寧靜,那是個人又靚,戲又好的女子。他想邀請寧靜來演這部戲的女主角。前幾天,他剛和何冀平說了他對這部戲的想法,並親自送了編劇去青島進行實地考察和編寫詳細劇本。這將是他執導的第一部電影。他想隨心的拍一部戲,盡力將自己二十年來所學所獲,集中在一個故事上,呈現給大家看到。即沒想過要成為一部藝術電影,亦無野心要得獎。但他真的非常看重這“第一個孩子”,一定要盡量做得最好!

2002年3月他的電影今天上映,他穿好精心準備的銀灰色西裝,係上最喜歡的那條白底黑紋的領帶。一路緊張又期待地來到首映場,卻發現播映廳裏的觀眾寥寥無幾,幾位好友都沒有來。阿梅一見他,就撲上來,皺著眉說,怎麼回事,他們都還沒來,你快打電話催一催啊!國榮拿出手機,可是號碼怎麼也撥不對。電話怎麼也撥不出去。這時,一群記者拿著他們的長槍短炮衝上來。閃光燈不停地閃著,有個女人有尖銳的聲音問道:張國榮先生,你的電影失敗了,你怎麼看這件事情?是不是你確實不適合當導演?緊接著,又有許多令人難堪的問題接踵而來。他被逼得喘不過氣來,一陣刺痛從腹中傳來…….猛地坐起身,張國榮用力地喘著氣,右手無意識地覆上胃部的位置。那兒正熱辣辣地疼著。原來是個夢啊!幸好是個夢啊!像是鬆了口氣,他無力地又滑進被窩。天花板上精心挑選的吊燈有著優美的線條,身下的床單傳來他喜歡的純棉觸感。他還在床上躺著呢!最近的情況真的有點不好,幻覺、噩夢、胃病,精神真的是放鬆不下來啊!張國榮無力地笑笑,抬起一隻手蓋住眼睛。幸好,工作方麵進行的還算挺順利。“L作品”的相關工作人員都找到了他心目中最適合這部影片的人,而且大家都是一聽說就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的。他義無反顧的在做這部電影,因為大家也都在義無反顧的幫助他。這部戲,他也不期望能拿什麼獎項,隻求能做到觀眾滿意,對得起觀眾掏錢走進影院的這一個多鍾頭。要是投資商是香港人多好啊!偏偏他的第一部導演作品是內地人和日本人投資的。香港人經濟至上,商人意識太過強烈了,談過幾輪,都談不攏啊!胃部的疼痛感越來越強烈。張國榮緊蹙著眉頭,強撐起身子,摸向放在床頭櫃上的藥瓶。熟練的擰開,數出幾顆,吞下。連水也不用,任由胃藥怪異的味道在口腔中漫延開來。